历史上最勾心斗角、唇枪暗刀的宴会,刘协认为大抵也就如此了。虽然没有血流成河,也没有密谋什么惊天大计,但越是这样水波不惊的宴会,蕴含的东西也就越耐人寻味。
政客在觥筹交错中,将自己的底牌轻轻泄露出冰山一角,而什么都不懂的家伙,完全被排除在宴会之外。华夏民族用传统的文化礼节以及超高政治技能,只需一场看似小有摩擦的经过,便赋予了这场酒宴无尽的韵味。
事实上,刘协这样概括,还是有失偏颇的。
毕竟,他不是一个武将,不会在关羽与典韦交锋中悟到武道的高深;他也不是一位乐官,听不出昨日宴会上何人心曲何人歌中,又多了几分造诣;他更不是在场中翩翩起舞的貂蝉,领略不到汉朝风花雪月中的一曲端庄柔美。
他只是一个政客。
所以,昨日那场宴会,他看到的和听到的,就是四方禽兽带着勃勃的野心和谨慎冷静的谋略,正打算着将天下分割成自己理想中的板块。
“我们,终究还是低估了这群畜生啊!……”刘协看起来很疲惫地将自己的身子,用一个舒服的姿势倚靠在了龙床之上。
身边的冷寿光温婉一笑,他知道刘协能这样抱怨,那心底的烦恼便还不是很沉重的。微微上前,冷寿光便很贴心的上来想给刘协按摩放松,可刘协却挥起了手,只淡淡说了一句:“贾狐狸、司马小狐狸还有子敬要来。”
冷寿光一听这三人名字,便知道刘协要与这三人商议大事了。这种时候,即便是大汉皇后都会主动退避三舍,他自然也恭敬地一施礼便退了下去。
在等待三人到来的期间,刘协随意看了这一眼偏殿。袁术的穷奢极欲在这里完全彰显出来,仅从临窗的大紫檀雕螭案上装饰便可见一斑,除了足足四尺高的藏青古铜鼎,还悬有一张气势磅礴的青龙大画。
另外龙床之前的案几乃是花梨木大理石几案,设着文房四宝和杯筋酒具,名人法帖堆积如山。光是砚石就有十数方,都是价值连城,笔海内竖着的笔如树林一般密密麻麻。
虽是盛夏时节,但偏殿内清凉如春,也不知用了何等巧夺天工的建筑手法,比之未央宫里的清凉殿也不遑多让。此刻刘协躺在这张古木古香的床榻上,还要盖着一条秋香色的锦缎被褥,那种屁股直接陷进去的舒适感,让人十分迷恋。
自从讨灭袁术之后,刘协发现自己在这座宫殿当中变得更加惫懒了,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就绝不站着,这让他十分忧心如焚又矛盾不已:“看来,是该早点料理完这里的事儿回长安了。否则,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自己真要被这身外之物软化了骨头,到时候说不定就离袁术的地步不远了……”
“陛下不过百战之后才略得一番休憩,何谈醉生梦死之说?况且,煌煌天朝之主,至今只有一位皇后而无后宫妃嫔,又哪有半分声色犬马的放纵?”小狐狸司马懿嬉笑着一张脸便进入了偏殿,尚未参见刘协便如此调侃道。
既然是密会,刘协也从来不讲究那么多礼数,司马懿也就是早看出了刘协的秉性,才敢如此放肆。好在这样的寒暄也有助于交谈,刘协摆摆手,让三人落座之后,便开门见山道:“昨日宴会一事,你们也都看到了。自古同甘苦容易、共富贵难,且袁术这一大笔遗产丰厚无比,更是财帛动人心啊……”
“陛下何必这般明知故问?若仅仅只是袁术这些家当,陛下必然轻而易举便分赃完毕。然曹刘孙三家皆乱世枭雄,此番天下诸侯只有这三家相势而动,陛下若不将这三家调衡妥当,恐日后对汉室一统大为不利。”鲁肃为汉室的少府丞,按说最应该对钱帛之物上心,但他胸中的韬略,早已使得他越过这些俗物,看到了这分赃背后的隐忧。
刘协用手指点了点额头,赞同地说道:“便是如此,如今北方袁绍崛起,已然成为汉室的头号大敌。这三家若心向汉室,则非但后方无忧,亦然可成为日后平定袁绍的助力。可问题是,偏偏这三家俱野心勃勃,而朕身为汉室之君,更想在这笔分赃当中尽占便宜……”
说着这些,刘协脸色愈加忧愁:眼前这三家,毫无疑问已经确认为历史这个大股市上的蓝筹股。一千八百年后,有位伟大的人也曾经说过,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积极因素,才能巩固起爱汉统一阵线,为汉室的统一大业创造有利的条件……
之所以昨日举办那场宴会,并不是说刘协击败袁术之后发财了,要跟曹老哥、刘皇叔和孙小哥三家一起乐呵乐呵。他要做的,就是让这三家绑在汉室的战车上,为汉室的统一大业增砖添瓦。等他们四家将天下撂定得差不多的时候,再说以后的事儿。
毕竟,穿越成大汉天子,刘协身上带着的光环,就是汉朝的正统和大义。只要有这点在身上,刘协就怎么也不会吃亏。别说这次讨伐袁术刘协是发起人,就是以后这三家随便干点统一的事件,汉室在里面投点资,也是在为自己做筹备。
“三家当中,江东孙策是最好应付的,别看他昨日在宴会上咄咄逼人,周公瑾更是别有用心挑拨了刘备和曹操之间的不睦。但事实上,这对儿江东双璧也知道目前中原乱世,他们是没有实力参与的。”
“况且,江东之地还大有可为。所以他们此番虽然在宴会上巧设心计,但也不过想借由徐州之事,令中原之地烽烟乱起,使得他们能够充足的时间鼎立江东、谋求后进而已。”
说到这里,刘协不由忘了一眼一旁的鲁肃,微笑说道:“当初子敬在孙策帐下,想必也是道出了这一番鼎立之计,才会令孙策甘心将玉玺奉上吧?”
鲁肃摊手苦笑,同时也很欣赏刘协这种开诚布公的大度。因为刘协对于鲁肃曾经在孙策帐下之事,既不遮遮掩掩,又不心怀芥蒂。
越是如此,鲁肃在汉室集团越不会胡思乱想,只会就事论事回答道:“陛下慧眼,三方当中,唯有孙策实力最弱,所求也越是最少。以微臣之见,将袁术财帛分与孙策些许,再赐予他一个明汉将军之职,便可令其对汉室不生异心。”
听闻鲁肃这个回答,刘协便知鲁肃已然对他的老东家这里有了谋划。而这样的恩赏,也最合适不过:孙策如今挂着汉室一中郎将之职,并未有坐镇一方的权力。可明汉将军这个职位却不同,虽然只是一个杂号将军,但毕竟有了开府升堂的权力。
这使得孙策日后无论平定江东,还是抚镇一方都更加名正言顺,显然是目前位卑权轻孙策最亟需的选择。
尤其这样的恩赏,也将汉室的意思表达得最为准确:孙策啊,扬州以及中原这片地方,你小孩子目前胳膊还不粗,就不要多想了。朕给你投点资,你以后的征途就是江东这片星辰大海,等啥时候成了江东之主后,咱再谈中原之事如何?
“如此,孙策日后即便不感恩汉室,亦然会念及今日的一份香火情。纵然日后沙场交锋,朕也是有道伐无道。”刘协颌首微笑,对于鲁肃这一建议十分满意:“既然此等封赏乃是子敬从汉室这里讨要过来的,那也便请子敬亲自告知孙策,也好让他孙策承你这一份人情。”
“陛下胸襟宽宏,有海纳百川之相,微臣敬服不已。”鲁肃屈身答谢,对刘协的安排已然铭记在心。
这一番奏问之后,刘协脸上的怨念愁苦明显消融了一些,屁股也挪动了一下更舒适的位置:三方势力当中搞定了一家,就剩曹操和刘备这一对儿冤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