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妇人芸娘收拾好碗筷,泡上一壶清茶,招呼黄卿远陪着王景青衣二人休息。自己则出了门,说是去集市上多买点菜肉回家,晚上再弄点好菜。
黄卿远在雅致小院中摆下一副棋盘,拉着王景青衣二人说要对弈两局。
王景是个臭棋篓子,不过小童青衣往日里对棋术颇有研究,兴致勃勃的嚷着要玩。
于是王景成了看客。
不过青衣那点棋谱上来的正规路子,未经过多少实战,在黄烟客面前,不一会儿就被杀得节节败退。
见黄卿远游刃有余,王景便抛开“观棋不语”的死板规矩,开始正式问起来心中早就想问的问题来。
关于梁州书剑院,关于浩然之气。
本来在前往兴余镇的路上,王景曾经尝试发问讨教,不过黄卿远除了承认在梁州书院修习过几年之外,似乎有着更多的难言之隐,未作详细回答。
听得王景发问,黄卿远手指间夹着一枚棋子,略作沉吟,颔首道:“不错,我原本是梁州书剑院的弟子。不过,现在已被除名啦!”
“为何?”王景再问两个字。
黄卿远落下一子,面带莫名意味,随即叹了口气,却发问道:“王景兄弟,你来我家,没发现有何不同之处吗?”
王景皱眉思索,一时之间却不得要领。
夫妻恩爱,感情不错啊。
黄卿远待青衣落子,夹起一枚棋子,略作思考状,又见王景不明所以,便笑道:“为兄我今年四十有三,还没有孩子。”
王景仍是不解。
“不是其他原因,而是……芸娘,她其实不是人。”
黄卿远云淡风轻的落下手中棋子,“啪嗒”一声清脆又利落,口中的话语却犹如一声惊雷,令人猝不及防。
“啊?”
王景和青衣同时发出惊疑之声。
黄卿远用了讲故事的口吻,仿佛在说他人之事,淡淡道:“从前,这兴余镇上有对姓黄的夫妇,就住在这黄葛树边上。他们老年得子,起名卿远。六岁时,却不幸染上疫病,双双撒手人寰。这时,六岁孩童便成了孤儿,日子过得很是凄苦。后来某一天,忽然有个十多岁模样女孩来到这个家中,操持家务,将孩子养大。”
黄卿远抬起头来,看了眼碧蓝如洗的天空,眼神有些飘忽,继续开口道:
“那个女孩,就是芸娘。她实际上,是那株黄葛树的精魄所化,非妖非人非鬼,是一种极为特殊的存在。她心性纯良,温婉贤淑,待我大一点后,才发现对她的感情已经无法自拔……”
王景和青衣二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再后来,我机缘巧合下,拜入了书剑院修习,天赋也还不错,深得师长喜爱。在这期间,我与芸娘两情相悦,结为夫妇。不过,这件事也终究没有瞒过师长。”黄卿远接着解释道。
王景问道:“烟客兄的师长是何人?”
黄卿远惆怅叹气:“吾师贺一鸣先生,前些年已然故去了。”
又补充道:“我杀的。”
这……
王景和青衣默然。
只听黄卿远道:“吾师一鸣先生,腹有大才,亦能因材施教,我一直以来都是万分敬仰他老人家。不料一鸣先生发现我与芸娘之事后,认为我之行径有违人伦,不该与精魄之属结合,故而严厉反对……也因关爱之心切切,一鸣先生背着我出手打杀芸娘,我得到消息后几欲发狂,赶紧前往相救,与先生发生打斗,盛怒之下一时失手,先生就去了……”
王景叹气,这还真是一个……不好评说的故事啊。
黄卿远眼眶微红,夹着棋子的手指有些颤抖:“因为打杀师长,我就被书院除名了。当然后来我才知道,一鸣先生他事前,就已留书,说万一出事,让书剑院不要追究我责任……否则,我应该早就被书院处死了。”
王景心中五味杂陈,歉意道:“烟客兄,小弟不该有此一问,让你想起这些伤心往事。”
一个人究竟应该有着多大的勇气,才能将其一生之中最痛苦的往事,云淡风轻的娓娓道来?
黄卿远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摆手道:“无妨,这么多年,我终是找到了一个宣泄的机会。不过,时至今日,我也不知,这件事情,究竟是对是错。”
是啊,这种事情,哪里有真正的对错之分?
王景轻轻拍了拍黄卿远肩膀,以示安慰。
黄卿远挤出一丝笑容,端起早已凉透的茶水饮了一口,咂咂嘴道:“现在与你说一说这浩然之气的事情。这浩然之气的修行法门,我却教不了你……因为在这太元天下,只有在书剑院才能修成浩然之气!”
王景愣神一下,随后作聆听状:“愿闻其详。”
“容我先卖个关子。”黄卿远心绪似乎平稳了不少,笑道:“我先问你一个问题,王景兄弟你可知道书剑院是从何而来?”
王景“不学无术”,哪里知道这个,只能苦笑摇头。
青衣正好被一盘棋杀得丢盔卸甲,此时忍不住插嘴,有心卖弄道:
“我知道,这梁州书剑院,乃是大晋仙朝内阁一脉遗留而来。两千年前,大晋仙朝崩裂之后,原本仙朝内各派系也分崩离析,分别自立门户。比如,洪武朝就是原本的国师一脉,蓬莱仙宗则是大晋仙朝司天监一脉传承,广寒州羽化宫又是太医院一脉传承……”
王景恍然,但见青衣似乎要继续说个不停,便打断道:“行了行了,不用说这么多。”
青衣悻悻然闭嘴,有些不悦。
黄卿远摸了摸青衣的头,说道:“青衣说得对。那你知不知道,大晋仙朝内阁一脉儒家传承,又是从何而来?”
青衣睁大眼睛,晃动脑袋。
黄卿远眯着眼睛,慢悠悠道:
“据说在大晋仙朝统一天下之前,我们这太元天下,出现的第一位读书人,无名无姓。他教化人类脱离蒙昧无知,创下儒家体系,在大晋仙朝建国后,却消失不见。后世儒家学子都尊称他为‘子’,也有称‘夫子’。”
王景听到这里,忍不住发问:“那么,这浩然之气?”
黄卿远笑道:“看把你急的。这浩然之气,是夫子所创,不过要正式修行,还得需要夫子他老人家同意呢。”
王景诧异道:“他老人家,不是消失不见了吗?”
“书剑院有一株参天大树,名曰‘浩然神树’,大晋仙朝统治天下的三千年间,就已存在,时至今日已屹立五千年之久。据说,此树是夫子分身所化。这五千多载来,天下读书人修行浩然之气,全都需要从神树上取得一粒种子纳入体内,方可入门。”黄卿然讲话的语调,忽的变重,宛如洪钟大吕,撞在神魂深处,令人元神悸动:
“这种子也被称作,浩然之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