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的太阳,晨间的露气,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总是能给人安心的感觉。
梁州兴余镇西,黄葛树相隔不到一里的私塾内,稚子诵读之声不断响起。
“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黄白二猫,斗于屋上,呼呼而鸣,耸毛竖尾,四目对射,两不相下……”
“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
身著素衣长袍的黄卿远,头发一丝不苟的盘起,手里捏着一本古旧书本,另一只手虚负在背,缓慢踱步,他念一句,屋内规坐的十余名孩童瞪着干净如水的眼睛,摇头晃脑跟着念一句。
这就是他的学生们。
书院虽然将他除名,他失魂落魄,但又能携带心爱之人重归故乡。于是他重新拿起了书本,像他敬爱又愧对的贺一鸣先生一般,传道授业解惑。
他说如此方能令他心中安宁。
这些孩子们能令他心中安宁。
所以在谭真儿贪玩迷路走丢后,他有如一只失去幼崽的豹子,孤独又凶恶,不计后果的循着气息追踪而去,却发现那谭真儿竟已成为妖物的果腹之食,当即怒发冲冠,誓要将破坏这份安宁的东西撕成碎片。
直到前夜,那只罪魁祸首妖鬼被杀,他心底那份安宁的感觉才回到身上。
更重要的是,只要站在窗口,就能一眼看见那株枝繁叶茂的黄葛树。
王景和青衣站在不远处看了一会,默默不语。
面对此情此景,心底也是一片安宁。
“走吧!”王景摸了摸青衣的头,迈出步子。
继续北上,去书剑院。
据黄卿远说,书剑院每年均会在春秋两季各招一次学子。算算时间,差不多就这近期的月份了。
至于方式,年年不一样,具体得看出题的是哪位先生。
于是次日,他们二人粗略参观了一下黄卿远开设的私塾后,就决定离开继续北上。
离开私塾,转了几条人烟稀少的巷子,来到镇中青石大道。
这边人明显多了起来。兴余镇的集市主要集中在这片区域。
王景和青衣颇有兴致的一路走走停停,不时在某个摊位前驻足停留,随便问问价格,遇见喜欢的小玩意儿,青衣还买了几样把玩之物。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身后,一名看起来略显风尘仆仆的阴鸷中年男子,锐目如隼,视线不时锁定在王景身上。
这当然就是自妙真洞天匆匆赶来呈仲了。
王景一身绿衣,头顶铮亮,辨识度非常之高,呈仲入镇不久,就发现了前者的踪迹。
通过王景身上的元气波动,呈仲判断,此子不过四境左右修为,难免有些腹诽。
杀这么个弱鸡,我堂堂七境凝象境修行者,不是打个喷嚏就能弄死他?师尊他老人家何至于如此使用屠牛之刀?
不过转念一想,师尊如此安排,定有他的道理,执行好师命就行。
呈仲打定主意,一路跟随,等出了镇子,行至人烟稀少的地方,一巴掌拍死得了。
所以他信心满满不慌不忙的一路尾行。
莫约一个时辰之后,王景和青衣二人,有说有笑,才走到镇子北口,慢悠悠的出了去。
呈仲远远看着,心中一喜,杀意顿起。
冥冥间,王景气海中的神秘油灯忽的颤动一下,王景一阵心悸,顿觉不妥,狐疑的回头张望。
然而除了来来往往的人群,别无他物。
青衣见状,问道:“王景,看什么呢?”
王景眉头拧起,沉吟一阵,道:“没什么,咱们走快点吧!”
随后扭头,拉起青衣前行。
低着头的呈仲心中微紧,心道:“这光头少年如此机警,竟然感受到了我身上的杀意。果然不简单……看来,此次我要小心为上了。”
等到王景青衣起身再走出数丈距离,再动步跟上。
走出镇口,忽的肩膀被人撞了一下。
竟然力大无比!
呈仲身形忍不住后退好几步。
抬眼看去,一名满头白发,面黑如炭的男人站在身前。呈仲正欲横眉发问,那人却先开了口,冷冷道:
“杀人?”
呈仲脸色微变,摇头道:
“不是。”
黑脸男子古井无波道:“杀意,我知。”
这人有点惜字如金啊。
但呈仲还是理解到了对方的意思,心中没底,不动声色运转元气,准备随时出手,否认道:“朋友,你感知错了。”
“不会。”
黑脸男子冷冷吐出两个字,一只手斜斜的刺了过来。
一根细如发丝的东西在他手中,看起来软绵绵的,没有什么力道,连元气波动和任何危险的气机都没有。
只是那根发丝在明艳的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颜色,有如一道微小彩虹。
呈仲下意识准备在一瞬之间完成三个动作:召唤法相,爆发元气,御起储物袋中的武器,去挡下这奇怪的一击。
念头刚起。
那根发丝就已然穿透了心脏,然后一股极度冰寒之力快速扩散,将元神冻结!
这竟然是一柄剑?
真快啊。
这呈仲最后的念头,随后一切都黑暗沉沦了下去。
同一时间,已经快要从镇子口视野中消失身形的王景忽然又是一阵心悸,再次满脸狐疑的回头看去。
只看到一个男子身形的人似乎充满深情的倒在另一个满头白发的男子怀中。
看不清面容。
你侬我侬的送别?如此浓烈?
王景玩味的“呸”了一声,转过头去,摇头自语道:“直娘贼,这小地方竟然还有玩这个的,辣眼睛呀,辣眼睛……”
又转念想到,那我心悸干什么?
难道其中有我前世未解的姻缘?
呸!想啥呢。王景顿感不适,打了个冷颤,自我劝解道:王某人请你自尊自爱,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发散思维好不好。
青衣得见王景行为古怪,又狐疑问道:“王景,你干啥呢?”
王景讪讪一笑:“没干啥,想到一些好玩的事情。”
镇子口,那名白发黑脸的男子在呈仲身上摸索一阵,取出几个物件和一枚玉简,闭目感知一下,然后睁眼,精光掠过,冰冷自语:
“妙真,洞天!”
然后身形渐渐淡去,仿佛此间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人一般。
地上多了一具无头的尸体。
路过的行人,得见尸体突兀出现,几声尖叫接连响起。
有人喊道:“杀人啦,杀人啦!”
人群如水银坠地,快速散开,滚动,奔逃,乱作一锅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