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缓步走下督战高台，慢慢消化着方才自七皇子陈承风处听来的部分伤亡情况。
白虎枪门骆河，大晋仙朝二皇子陈承陆，二名十境修行者阵亡。
九境御虚境死三十八人。
相对比之下，太始天下那边一战没了四个半的王侯级人物：水火侯、金钟侯、托塔侯、铁冠王四人身死，山川侯失去双臂重伤。
这几人都是十境合道境，据说那铁冠王还是十一境真我境。
虽说就这样对比，太元天下看似是大胜，不过太始天下九境修行者，死了才不到十名。
至于八境七境及七境以下的，七皇子陈承风并没有言明。不过看其神色，应该是数量不少。
所以这一战，并没有单边的胜利者。
陈承风咬着牙脸色铁青的说起其二皇兄陈承陆的死时，王景记忆尤为深刻。
他说：战死边关，二哥死得，我也死得。
抱着沉重的心思，一路下来，王景找了好一阵，终于在熙熙攘攘流动的人群中找到了苦酒道人师徒三人。
长孙秀侧身搀扶着宋抟云，雪白长裙之上，殷红的血迹随处可见，乌黑秀发中显眼的精致脸蛋，细眉微蹙，嗔怪神态毕露，一边走一边低声责怪。
后者则是一脸赔笑，但眉宇之间尽显轻松之色，就是走路有些高一脚低一脚。
苦酒道人又眯起眼睛，笑呵呵的在二人身后看着，不时灌一口酒，酒气冲上脸，鼻头更红。
得见王景，宋抟云高高挥手，笑道：
“王景兄弟，这边！”
王景大步迎上，口中叫道：“宋大哥，找你们好久了！”
眼神转动，与苦酒道人与长孙秀打招呼，二者含笑颔首回应。
王景看看宋抟云，道：“这腿？”
宋抟云摆手：“不碍事，问题不大，休养几天就好了。”
王景向着苦酒道人拱手：“方才在城外，得亏老爷子出手……”
苦酒道人瞪了瞪眼睛，嘶哑道：“怎么，在酸我老头子跑路跑得快了？”
王景本意确实是想感谢苦酒道人先前出手对战那名太始天下的七境修行者刘孔，不料对方以为自己是在含沙射影苦酒道人在死灵王意志投影的威压下逃命一事。
得，弄拙了。
赶紧赔罪道：“当然不是！小子是真心在感谢前辈，不然那名七境‘神威’阶的修行者，绝对能要了小子的命啦……”
苦酒道人冷哼一声，仰头灌酒：“谅你也不敢。”
言语间其实无甚不悦之意。
王某人只得讪讪干笑。
长孙秀捂嘴轻笑：“师傅在逗你玩呢！”
王景如蒙大赦，赶紧转移话题：“今天的仗算是打完了，咱们去哪里休息？”
宋抟云挥手道：“已然不远，咱一起去。”
……
……
夜色笼罩。
皎洁的月光投射下来，经过红黄蓝三色元气城墙的折射，琉火城内灯光流动，交织成了一片奇特又梦幻的场景。
琉火城南部某处高楼的之上，透凉的微风袭来，神清气爽。
王景身子前倾，半俯在一处红色柳木条编织的栏杆，看着变换流动的颜色，以及天际裂缝处那轮越发明亮的绿色月亮，一阵走神。
这个时代，当真是真实存在的么？
那么，先前在梁洲昌宁城内，设阵将我送入此处的人是谁？又有何目的？
为了见证？
仙朝大帝陈惊玄口中的“见证者”，不是就是说我么？
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判断，设阵之人对自己应该没有太大恶意。
但话又说回来，怎么回到我自己的时代去啊？
愁啊。
这时，宋抟云提了个酒壶，站到王景身侧，凭栏而立，也不说话，怔怔盯着城内外的瑰丽景色，仰头连饮三口。
王景侧目，这家伙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开口道：“宋大哥，怎么一个人上来了？”
“师傅他老人家在打坐养神，秀师妹乏了早就歇息了……”宋抟云递出一个酒壶，笑道：
“我睡不着，看你在上面，就前来一同吹吹风嘛。”
王景接过酒壶，扒开木塞，喝下一口。
清冽香醇，温而不辣，回味绵长。
赞了一声：“这酒不错啊。”
宋抟云略带傲然之色，咧嘴一笑，说道：“不错吧，这是我家乡那边的土法酿制的酒，名叫‘一枝春’。”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王景双目一亮，道：“这名儿好！”
宋抟云惋惜道：“可惜啊，我的存货也不多了，怕是今后喝不到了。”
“何故？”王景再度饮下一口，抹着嘴角随意问道。
宋抟云视线在远处的夜色中游离，缓声道：“因为啊……我的家乡不在了啊。”
王景呼吸一窒。
宋抟云也不再说话，就着清凉的微风，自顾自饮酒。
半晌后，王景忽的开口问道：“宋大哥，这场战争的起源，到底是什么？”
宋抟云转头看了一眼神色肃穆的王景，又看向高楼之下来来往往的人群，再度喝了一口“一枝春”，悠悠道：
“大概八年之前，我住在滁州青龙南岸的会远镇，家中良田十亩，高堂健在，发妻贤柔，膝下一子，生活虽然不甚富裕，但好在家庭和睦，我们也知足常乐。原本我以为，就会这样简简单单过此一生……”
宋抟云声音变得低沉，继续道：“可没想，那一年惊蛰刚过，太始天下的修行者来了，镇子毁了，我家人……也全都没了。”
王景心中一紧，脱口道：“他们，连普通人也下手？”
宋抟云叹了口气：“是啊，那些人手持古怪法器，杀了人之后，便御使那法器抽取……气数。”
王景恍然，原来也是为了气数。
可是那些连修行者都不是的普通人，又能有多少气数可以掠夺？
宋抟云苦笑摇头：“谁让我们太元天下，但凡具有灵智的生物体内都蕴含气数这玩意儿呢……但是你能想到，屠光我会远镇的贼子，竟然只是几名五境的修行者么？”
王景一时为之语塞。
“就在我也即将死于太始天下贼人的刀下之时，师傅他老人家出现，顺手就救下了我……”宋抟云眼神飘忽，回忆道：
“后来，我们又在相邻的镇子里，救下了同样全家被害的秀师妹。再之后，我和秀师妹就拜在师傅他老人家门下，开始修行，为的就是……报仇。”
宋抟云忽的“哈”一声笑出来，眼角似有泪光：
“师傅他老人家，原本也有个不大不小的宗门，不过也是因为太始天下的贼子们，给杀得只剩下师傅一根独苗了……你说，这好巧不巧的……”
王景默然。
宋抟云捂着肚子哭笑一阵，伸手指了指高台之下：“这里面的大多数人，来此作战，都是因为……仇恨。”
他又指了指天际那隐约可见的裂缝，以及那边那轮夺人心神的绿色月亮，大声道：“太始天下的人呐，却是为了……利益。”
但是，我王某人阴差阳错来到此间，到底是为何而战？
王景忽的冷汗涔涔。
回想起昨日，自己在高台之上，毫不犹豫就出城作战，但是没有理由啊。
一时热血根本说不通。
我一个来自两千年之后的人，要说仇恨，暂时没有。要说利益，也没有发现。
好像……当时自己跃下高台的决定，是隐藏在自己神魂深处的“潜意识”作出。
或者说，有人操纵了自己的思想。
一念至此，心中顿生莫名之恐惧。
不过短时间之内，王景再如何冥思苦想，却也找不到原因所在。
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冷清的微风继续挠动人的面庞，宋抟云这名原本看起来爽朗和气的汉子，声音略带哽咽：
“这八年来，我与师傅和秀师妹，到处击杀太始天下的贼人，但是呵……八年过去，我好像只会做这一件事情了。有时候，连我那些逝去家人的面孔，都快记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