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驾,”入耳的声音是预想外的温润亲和,“敢问这里是南涂县么?”
年长捡尸人颤颤巍巍抬起脸,陡然一惊。
青年五官俊美却凌厉,是有锋芒的漂亮,墨发披散凌乱,能将光也侵吞的浓黑笼罩下来,像一片黑暗。
此刻他的唇角微上扬着,柳叶眼半含秋水,没等到回答,好脾气地又重复一遍:“敢问这里可是南涂县?”
年长捡尸人僵硬地点了点头:“是,是,这里是南涂县...”
江荼微微一笑:“老先生可知道,最近南涂县发生过什么异状么?”
年长捡尸人连忙道:“各地怪事频发,也不是这一日两日...我们也就是在阎王手底下讨生活,没害过人...”
边说他边频频看向江荼,脸上写满了“最大的异状不就是你么”的惶恐。
江荼微妙地抿了下唇:“多谢老先生。既然是在阎王手下讨生活,二位日后见到无人入殓的尸体,可代为...”
话音未落,耳畔就响起跌跌撞撞的跑动声,年长捡尸人抓准机会,一把薅起自己的儿子,拔腿就跑。
江荼目送他们远去,徐徐叹了口气,公式化的微笑顷刻消散。
不是说在阎王爷手底下讨生活么,怎么见了阎王爷跑得比谁都快?
罢了,知道这里是南涂县就好,至少没来错地方。
江荼的手心冒出一簇荼蘼花,像跃动的火苗,他信手摘下其中一片花瓣,双指夹住向外一扬——
花瓣在他身边盘旋,像等待指令的宠物。
江荼报出一段生辰八字,声音凛冽:“去替我寻。”
话音落下,花瓣瞬间化作璀璨灵力,霸道地覆盖整片乱葬岗。
很快有了答复,一条红线缠在江荼小指上,线的另一端延伸至极远。
循着红线的指引前行三里。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与此同时,红线骤然紧绷,在扯断边缘摇摇欲坠。
江荼转过身。
一头脏兮兮的野兽猛地从林间跃出,慌不择路地一头撞进了他怀里。
江荼被这枚小炮弹撞得踉跄几步,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旋即涌入鼻腔。
野兽好像撞晕了,呜咽一声,倒在他怀里半天没有动静。
江荼对乱葬岗突然蹿出一只小野兽深表怀疑,没来得及细看,野兽跃出之地又乌泱泱追出一大群人。
这群人穿着统一,束发玉冠,仙气飘飘,一看就是仙门中人。
看见江荼,他们齐齐一愣。
远远的,只看见青年身着一件破烂抽丝的大红色寿衣,面色苍白,眉眼深邃,赤足,足背因沾满污泥而更显死白,脚踝上还系着一根红绳。
——只有死人才在脚踝缠绕红绳。
风恰在此时穿林而过,响起厉鬼哭嚎般的簌簌声响,叫人本能地头皮发麻。
追逐的修士中,领头的是个黄衣男子,年纪最长,修为也最高。
黄衣男子的目光落在江荼身上,一时有些举旗不定。
许是乱葬岗环境加持,眼前俊美但诡异的青年让他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究竟是活人,还是死人?
如今灵气衰竭,走在路上被鬼拦道是常有的事,黄衣男子心生警惕,试探着开口:“我等乃中界劲风门修士,叨扰阁下清修,不知阁下能否行个方便,将你怀中这小子还给我们?”
闻言,江荼反倒一愣。
小子?哪来的小子?
怀里的野兽突然抽搐了一下。
一只血污纵横的手倏地抬起,瘦弱到风一吹就能折断,却极为用力地攀上江荼的衣襟,指节寸寸收紧。
江荼低下头,对上一双圆溜溜的野兽瞳孔,像沉年的琥珀,温润金泽下强忍着巨大的痛楚。
“救...”
满脸血污的小少年努力张开唇瓣,却只发出一个音节,就浑身一软,晕了过去。
手一松,在江荼衣服上留下五道清晰血痕。
而小少年攥住他衣物的刹那,江荼看见一根红线缠在他干枯的小指上,随着晕倒的动作拉扯到极致,断了。
江荼强压下唇角抽搐。
不是野兽。
是他要找的人,阳间的气运之子。
江荼回忆起鬼帝宋衡敲开阎王府的门时对他说的话:
“气运之子登神之路拖了太久,若这一世再不能飞升,人间恐有大难,江荼,我知你避世,但天机卦阵说了,这件事只有你能做成,请你务必亲自出山。”
宋衡对江荼有恩,哪怕只是为了还人情,江荼也没有推辞的道理。
可是...
他怀里这个奄奄一息、可怜巴巴、看起来孱弱到不可思议的气运之子,真的能够成为预言里毁天灭地的大魔头么?
江荼表示怀疑。
算了,人找到了就好。
他接住小少年瘫软的身躯,将人轻轻放在地上。
尔后,向前一步,恰好挡在小少年单薄的身躯前,朝黄衣男子的方向远远还了一礼。
“抱歉,”江荼温和开口,“我拒绝。”
无论这群修士与气运之子是什么关系,他都不可能将人交还。
这回轮到黄衣男子惊呆了,恼火中还有几分忌惮。
他所在的劲风门,属于修真界的中界,比乱葬岗所在的下界高出整整一个阶级。
是中界的名号不够响亮吗?
还是说...这个人,连中界也不放在眼里?
江荼察觉到黄衣男子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变了又变,只觉得莫名其妙。
他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小少年。
小少年昏迷中还很没安全感似的,小小的身躯蜷缩起来,露出一截满是血痂的脚踝,拴着半根断裂的锁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