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弄溪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也好。”江荼手中出现一支灵力凝聚成的笔,于空气中一笔一划,每一字都泛着赤色光芒。
“在那之前,祁弄溪,你身为仙门中人,本该心系苍生,却不惜让无辜性命,为你的复仇陪葬。”
“即便事出有因,亦不能容也。”
祁弄溪闭上了眼睛。
江荼身上有着超乎天颜的威严。
他在空明山数十载春秋,无数次聆听鲲涟仙君的训诫,即便地阶灵力足以笼罩全山,也远不及江荼此刻,轻描淡写的只字片语,来得震撼人心。
这是发自灵魂的震颤,想要让他俯首称臣。
江荼,江长老,你究竟是什么人?
江荼例行公事地问:“可有污蔑了你?”
有一股力量在促使祁弄溪摇头,他意识到即便自己想要撒谎,天地威严也会逼迫他说出真相。
摇头的瞬间。
——判令已成。
“...你用无数个幻象作弄本君与本君爱徒,”江荼随手化笔为簪,赤色毛笔被他当做发簪将长发盘起,如一块无暇红玉,“只让你死,太便宜你了。”
“但本君,非睚眦必报之人...祁弄溪,这是本君赐你的第三重梦。”
...
崎岖的山路间,走上来一个瘦弱的青年。
青年身上满是血污,尤其是左肩位置,伤口很新鲜,还在滴血。
他的手中提着一杆长枪,此刻用作登山的拐杖,一瘸一拐,终于走到了山顶。
山顶没有宝藏,没有哪个得道修士的赠言,甚至没有植被。
只有一间破破烂烂的木屋,在风雨摧折下破了几处屋顶。
天黑了,有明黄的烛光从屋内亮起。
祁弄溪在屋外站定,倾听着屋内的声音。
“...我的孩子,愿风雪雕琢你,雨水浇灌你,阳光温暖你,睡吧、睡吧...”
窗上映出一个女人的身形,女人怀抱着襁褓中哭闹的婴孩,温柔地吟唱着。
过了一会,婴孩睡着了。
一个男人的身影投射出来,从女人怀里接走了婴孩:“他总算睡了,哭闹了一天,你也累了吧?簪絮,我来抱他一会,你快去歇歇。”
被唤作簪絮的女人笑了起来:“弄溪一到你怀里就哭,你也就只能趁他睡着,抱他一会了。”
男人无奈道:“好歹我也是他爹,这小东西就这么嫌弃我。”
祁弄溪惊讶地瞪大眼睛。
这里是...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比我清楚,”一道冷冽的声音从身边传来,“不进去么?”
祁弄溪转过身,一头白发的江荼就站在他身边。
江荼没有看他,侧脸透出冰冷的高洁。
祁弄溪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你...究竟是、是什么人?”
“你会知道的。”江荼面无表情,“别浪费时间。”
祁弄溪的喉结滚动着,难以下定决心。
江荼说,这是赐予他的第三重梦境,是江荼对他屡屡作恶的报复。
眼前的美好就像一座危机四伏的围场,或许江荼像他一样,在梦境中藏了什么,只要掀起一角,就会露出野兽的獠牙。
又或者,他一旦插足,就会破坏这份美好。
杀死鲲涟仙君时他没有眨一下眼,任凭浊息吞噬空明山时他没有片刻犹豫,此刻祁弄溪却有些恐惧。
江荼却不等他,伸手叩响了房门。
笃笃。
“你...”祁弄溪瞳孔一缩,然而江荼已经不见踪影,而听到叩门声响的屋内,门已然徐徐打开。
年轻的女人站在门口:“奇怪,怎么光有敲门声,不见人...”
祁弄溪下意识想逃,然而女人已经探出头,看了过来。
她看见了阴影里的青年:“呀,小郎君,你为什么站在屋檐下?刚刚是你敲的门吗?”
祁弄溪也看清了她,梗着脖子,口吃又发作了:“...我、我、我...不、不是我...”
女人不疑有他:“你是迷路了吧?三途川离这里远得很呢,要不要进来休息一下,坐一坐?”
祁弄溪一惊:“三、三途川?”
神话传说中的往生之地,难道她要告诉自己,他来到了地府么?
真是荒唐,如果真的有鬼存在,为何他的父母始终不来看他?
不过这里是梦境,梦境没有逻辑,也说得通。
“难不成...”女人眉目微动,“刚来此地时,我也十分惊讶,小郎君,莫害怕,人生在世,总要来此一遭。”
女人误以为他是不能接受自己已死的亡魂,然而祁弄溪心里冷笑,江荼竟反用他的记忆做文章,利用他的父母,影响他的心绪?
他确信自己能够醒来。
他一直都能醒来。
祁弄溪道:“您又为何、为何不去往生?”
既然这是地府,既然三途川离此地不远,这座格格不入的破烂山头,为何存在?
毫无逻辑的谎言。
他依旧如过去一样,收敛锋芒,暗中蛰伏,一旦找到机会,他就会立刻用玄火枪...
玄火枪?
祁弄溪猛地一惊,手上竟抓了个空!
玄火枪不见了!
恰在这时。
屋内的男人走了出来,宽阔的身躯挡在女人身前:“年轻人,我们没有得罪你吧?收起你的灵力,好不好?”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手中用力向下一砸,一杆长枪陡然凝聚:“不然的话,不才便用这玄火枪,陪你玩玩。”
祁弄溪瞳孔剧颤——这怎么可能?玄火枪认他为主,即便眼前这男人是江荼用他父亲的模样伪造,玄火枪又怎么可能...
等等。
祁弄溪认真地看着眼前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