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单这一个动作他也做得气喘吁吁,而煞气好像意识到他想要唤醒叶淮,气势汹汹地要凝聚成实体来阻拦他。
但江荼对他的徒弟有信心,他的指尖颤抖着,指甲扣到叶淮脸颊肉里。
叶淮的金眸恍惚了一瞬,瞬间就变回温顺的圆形,他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紧紧搂着江荼:“师尊,我在…我在这里,你别怕,我…”
江荼心想,到底谁怕?
明明是你怕得都开始发抖了,我发抖,只是因为疼。
但江荼还是软下声音安慰他:“我不怕。”
叶淮用力点了点头:“我也不怕,师尊,我、我…”
江荼又呕出一口血。
叶淮发出一声撕裂般的抽气,看得出他在强忍着恐惧,灵力大把大把注入江荼体内。
但那只是徒劳,此刻江荼的身躯就像个四处漏风的危房,灵力即便灌入,他的身体也承受不住这样纯洁的力量,甚至因灵力与浊息的争斗而开始大口大口吐血。
叶淮的抽气声更响了,隐隐带着哭腔。
江荼颤抖着将另一只沾满血的手掌贴上叶淮的脸,强硬地掰直,让他看着自己。
“叶淮,你可听从我的吩咐?”
叶淮攥着他的手腕,不让江荼跌倒下去:“听,听,师尊吩咐,弟子无有不从…”
话音落下,江荼一向冰冷的柳叶眼里,冰河突然化冻,莺飞云暖,大地回春。
这一刻,他在看自己笨得要命,却一片赤诚的道侣。
叶淮从江荼眼里看到了爱,可江荼口中吐出的一字一句,却让叶淮浑身的血都在结冰:“叶淮,把剑拔出来。”
一如当年面对千瓣莲佛时,江荼命令他:把剑捡起来。
那时,叶淮深刻地知道,捡起剑,是生路。
可现在呢?
为什么要他拔剑?
他们的敌人已经死了,拔出剑,该指向谁?
江荼又重复一遍:“叶淮,拔剑。”
——你可听从我的吩咐?
——弟子无有不从,无有不依。
原来如此。
叶淮缓缓地拔出骨剑,剑道的天才,手却抖得握不住剑。
江荼捧住他的手腕,安抚着他的颤抖。
好像过去无数次他从噩梦中惊醒,而江荼会拍着他的背,告诉他:没事的,叶淮,没事了。
没事的,叶淮想,师尊不会有事的。
江荼没有给他反悔的机会,握住了他的手。
噗呲。
江荼亲手将骨剑送入了自己的胸膛。
——最后一剑,乃斩情证道之剑。
就由为师亲自教你。
空中,巨大的白发法相握住了神君的手,那把白骨铸就的长剑迸发出绝望的金光,却难以忤逆分毫,就这么被带着,剑尖一寸一寸,没入白发法相的心脏。
这个瞬间。
所有人都听到了天地的悲鸣。
在那隆隆不止的哀鸣中,天际竟然崩裂。
像有谁的手将云层拨开,送来一浪接续一浪的浩瀚灵力,灵墟山上的人们,都看到一只慈悲的眼目低垂下来,它悲悯的目光落在哪里,哪里就受金光普度。
司巫带头跪下,高喊出声:“吾等凡人,感恩苍生道垂怜,恭贺神君登极!”
远超肉体凡胎所能承受的灵压,或说神明的威压,让人们不敢窥天颜,黑压压跪了一地:
“吾等凡人,感恩苍生道垂怜,恭贺神君登极!”
“吾等凡人,感恩苍生道垂怜,恭贺神君登极!”
哀鸣仍没有停下。
在那涛涛不绝的哀鸣中,地表沟壑横生。
阴风呼嚎,地底深处似乎有岩浆滚动,白色的招魂幡与黑色的锁魂链碰撞出最壮烈的鼓点,恰似阎王开府时的威严。
万千鬼哭,万千鬼笑,它们匍匐在地,死亡的手掌向上,似要虔诚地攀上谁的衣摆。
人们看到鬼影重重,尽皆跪下,口中呼喊着,远比他们更加激动:“恭迎阎王大人回府。”
“恭迎阎王大人回府!”
“恭迎阎王大人回府!”
人们迎接着神君,感恩他的生命终于彻底属于天下苍生,从此大义成为他的羽毛,仁德成为他的骨架,自私的叶淮在此刻死去,而大爱的神君重获新生。
厉鬼簇拥着阎王,庆幸他的未来终于能够摆脱苍生压迫,那空口白牙却能将人抽筋剥骨的仁义道德,不再是他的锁链和镣铐,他们的阎王终于再次自由。
人鬼都在跪拜,跪天而拜地。
白发法相轰然溃散。
漫天荼蘼由白转红,它似乎不愿落地,只飘到半空就消散。
但有一小部分,得到了阎王爷的偏爱,荼蘼花在空中转了个旋,轻悄地飘到尘世阴面,飘落在叶淮的肩头。
赤红的花瓣,化作一袭鲜红婚服,轻飘飘披在叶淮身上。
他看起来就像个意气风发的新郎官,身披红裳,而他的对面,江荼同样一袭红衣,骨剑没入胸膛,也似新婚夫妇手中的红绣球,各执一端,白首到老。
下一秒,江荼的身形摇晃起来,大片鲜血将红衣染得更红,好像一片摇曳的荼蘼花瓣。
叶淮在江荼倒下前接住了他,搂在怀里,他不断搓着江荼冰冷的手,呵着热气。
耳边雷声隆隆,他却什么也没有听清:“师尊,他们在说什么?”
江荼自然也听不清,尘世阴面吞没了太多光芒与声音:“不知道,不必管他们。”
叶淮点点头,每点一次头就有一滴眼泪掉下来:“嗯,不管,不管他们。师尊,你别丢下我好不好?”
江荼道:“叶淮,…答应我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