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荼摇了摇头:“不必。”
孟窈抿了抿唇:“江大人,妾身知道您的医术并不逊色于白泽,但他是天生神兽,您行医却需要灵力…您现在的样子,一用灵力就要晕厥了吧?何必逞强。”
江荼垂眸看向自己的手。
他只能用灵力修补耳膜,却没有力气再让断掌重生。
苍生道斩下他的手掌,为了逼他露出痛苦神色,却低估了江荼的忍耐力。
江荼是经历过七天七夜严刑拷打的人。
更何况,断掌而已,与心头之痛、之恨相比,简直如鸿毛一缕。
他看着小心翼翼为自己舔舐伤口的麒麟幼崽,道:“若白泽不在阳间,叫他来一趟也无妨。但兴师动众喊他回来,叶淮会发现。”
“您…”孟窈明白过来,“不想让叶淮知道么?”
江荼站起身,道:“明日叶淮来,你也不许告诉他。…今日之事,多谢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孟窈,别告诉任何人。”
孟窈却忽然摇头。
“江大人,妾身以为…可能瞒不住。”
江荼倏地一愣。
天边的云彩在不断改变颜色。
地府的云向来非黑即白,但此刻,青色从上,赤色自下,几乎眨眼间就将云都染成灿烈色泽。
云端深处被劈开一道金色裂隙。
第114章 相思桥(十五)
江荼垂下眼眸凝视黑纱, 只当自己没看见一路众鬼的注目。
他被叶淮横抱在怀里,枕着男人宽阔的胸膛,听着男人急促的心跳, 麒麟幼崽的尾巴还时不时扫到他的鼻尖。
——叶淮抱着他, 肩上扛着麒麟幼崽,就以这么个引人注目的姿态, 飞快地向着阎王府跑。
江荼简直恨自己不能立刻晕过去。
好容易到了阎王府,叶淮将江荼放在院中座位上,小心翼翼地半跪下,滚烫的手轻轻托着江荼的手腕。
江荼在他开口之前预判了他:“不许哭。”
叶淮果然没哭,一双金眸一眨不眨, 盯着江荼的手腕, 金色的灵力覆膜在断口,金线细细密密,编织出血管的走势,又架构起血肉, 最后才是新生的皮肤覆盖上去。
江荼没有动用丝毫灵力,叶淮就帮助他完成了手掌的再生。
江荼搭着叶淮的手掌, 五指张开抓握一下,觉得筋脉都连通,很是欣慰:“不错。”
叶淮没有任何反应。
江荼疑惑地看过去,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叶淮精致的鼻尖。
这高大的男人半跪在他身前,分明肩膀如此宽阔,身姿如此挺拔, 却又显得这样可怜。
他的鼻尖变得越来越红,抿紧的唇瓣哆嗦起来, 不断有憋到极致的气音从唇间漏出。
江荼张张嘴,本想再说一次“不许哭”,话到嘴边囫囵一圈,变作:“我不疼了,叶淮,别哭。”
话音落下,江荼被猛地一拽。
他的额头撞在叶淮胸口,头晕目眩。
而叶淮全然不顾自己如何不敬师长,双手搂将上来,将江荼紧紧搂在怀里。
他将自己埋进江荼颈侧,身子剧烈发着抖:“师尊…师尊…是谁做的?是谁伤你?”
江荼本能地想逃开,手都举起,却又放下,闻言,他眨了眨眼:“意外而已。”
叶淮搂他更紧,话语间煞气四溢:“我杀了他…我杀了他!师尊,是谁?你告诉我,我杀了他!”
他气极又疼惜极,低吼着挤出一个个音节。
阎王府内煞气弥漫。
江荼浸泡在煞气中,瞬间就有窒息感欺压下来,本就重伤失血的身体迅速反馈出不适来。
但他管不了许多,因为还有个不省心的徒弟,哭哭啼啼又凶神恶煞地放着狠话。
他确信叶淮是认真的,叶淮所有的理智,在看见他受伤的那一刻就应该消失殆尽了。
真傻,也不想想能伤他的人,叶淮对上又能有几分胜算?
话虽如此,江荼将手轻轻搭上叶淮的背,温柔地拍着。
只这一个难得温情的动作,就掐灭了叶淮的杀念,将他从失控边缘拽了回来。
在江荼的抚慰下,叶淮从身躯抽动变作僵硬,紧接着一声气音从他鼻腔里溢出。
江荼来不及阻拦,叶淮就一把紧紧搂住他的腰,两人本就极近的身躯因此贴得更近,胸膛贴着胸膛。
江荼愣住了,事实上他与叶淮最亲密的事情也已经做过,但那时他是为了推动叶淮登神的计划,多少带着公事公办的无谓;
现在他完全没有义务宽容叶淮的得寸进尺,又为什么竟然没有立刻推开,任凭叶淮像要把他揉进骨血里那样抱着?
只这一刹的犹豫,他就彻底失去了推开叶淮的机会。
“师尊…”叶淮根本不给江荼反应的时间,声音带着黏腻哭腔,“你讨厌我吗?”
江荼因叶淮的拥抱而浑身僵硬,思绪被他牵着走:“不讨厌。”
他向来不会委屈自己,如果他讨厌叶淮,叶淮根本没可能近他的身,更不会得到他的任何纵容。
是的,纵容。
江荼纵容他的徒弟软弱、逃避、动辄落泪、意气用事,这些他曾经想想就要将始作俑者挫骨扬灰的事情,他都纵容叶淮去做。
江荼会批评叶淮,罚他禁闭,让他在错误中自省。
却从没有讨厌过他。
他一定是不讨厌叶淮的,江荼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
此刻江荼被叶淮搂着动不了,倒是终于有空仔细思考自己与叶淮的关系。
他惊讶于自己竟然对叶淮有着超乎寻常的耐心,已经超过了他自己的底线。
江荼底线分明,从不轻易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