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一块一块拼合而起,像有自己的神智一般,拼凑属于自己的位置。
双腿、身躯、手背、脖颈…
最后,是脸庞。
当塑像的最后一块眼睛也拼合,众人看到一双柳叶眼,透出悲悯众生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
——他们认出了这双眼睛,也认出了这张脸。
第120章 淮水江岸(二)
——这是江荼的脸。
叶淮的师长, 来去山派的长老,早在十数年前,以一己之力与黑袍人同归于尽的江荼。
众山首座惊疑不定。
为何曜暄的神像却长着江荼的脸?
是转世?是轮回?
还是, 曜暄根本没有死?
这个身份不明的长老, 强大到不似修真界人。
若是曜暄,一切都说得通。
但他死在灵墟山了!
无论是什么, 十年还是千年,他都应该早已死去!
下一刻,在众山首座惊讶的注视中,塑像的眼眸轻轻眨动。
岳魁仙君后退一步:“等等,它的眼睛刚刚是不是…”
无人回应。
但所有人都察觉到, 一道没有感情的目光, 落在他们的身上。
祂审视,祂评判,祂将怜悯施予地上,又将罪恶收归地下。
不, 不对。
塑像的视线,与苍生道的视线并不相同。
苍生道的视线是居高临下的, 祂俯视着他们,降下旨意,收割臣服;
但塑像的视线没有侵略性,他站在高处,也只是站在高处。
众山首座看着他,看见的是立于风霜最前沿的引领者,而非上位者、统治者, 只能感觉到震撼,却不会颤抖。
怎么会呢?
古往今来的强者, 都以问鼎为追求,像曜暄这样,千年来傲立于天赋的最顶端,无人望其项背的天才,怎么会用这样平和的目光注视他们?
他是窃取灵脉的罪人!
是引浊息入人间的恶人!
可灵力不会骗人。
灵力本身与天地共鸣,众山首座的境界登峰造极与自然融为一物,伪装再完满的人,从灵力波动也能读出其真实情绪。
这便是为何,众人心中对苍生道已隐隐有所疑问;
更是为何,他们此刻如此震惊。
“诸位为何面露怀疑?”叶淮却好像早有所料——或者他本就策划好这一切,对众人开口,“诸位,不是早就受曜暄荫庇么?”
受谁荫庇?
众山首座的表情各自更加精彩,脑中念头第一次如此统一:“…他是认真的吗?”
任他们如果想象力丰富,也想不到,有一天曜暄二字会与荫庇这样伟大的词语连在一起。
曜暄向来与天地间最恶毒的唾骂划上等号,一时之间如此巨大的变化,让首座们不敢回应。
到底还是天明仙君最冷静:“神君大人何意?”
叶淮的目光终于找到落点,沉甸甸压在天明仙君的战戟划天戈上。
天明仙君的手掌一紧,做战斗姿态。
叶淮从袖中摸出几本古籍。
这些书本扉页起翘,内页也有许多破损,看上去脆弱如蝉翼,一旦重捏似乎就要碎成齑粉。
但叶淮的金色灵力如铠甲包裹着古籍,丝毫不在意灵力的浪费,珍重而认真。
他扬起手,古籍便从他掌中飞出,拖着金色尾线,悬停在众山首座面前。
一人一本,就连数量都如此恰好。
叶淮“善解人意”得恰到好处:“我在昆仑虚上恰巧寻到许多古籍,自是被司巫大人保管妥当,便信手翻阅了几本。今日特与诸位前辈分享。”
恰巧寻到?
恐怕是杀人越货,杀了司巫又翻了他的东西。
信手翻阅?
一人一本,怎么看也是故意为之。
众人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来应和叶淮的话语。
他们将叶淮视作好拿捏的愣头青,恋爱脑的鳏夫,直到此刻才意识到,神君,是修真界的君王。
好在首座们面前还有古籍,纷纷逃避叶淮的目光,低头仔细研读。
越读,他们的神情就越凝重一分,身体也僵硬起来。
古籍很薄,但并不是原本就页数不多,而是其中大半都被人为撕去,撕下的页缘崎岖蜿蜒,眼看着是大力撕扯的杰作,好像一道道地面的裂隙。
但留下的,却是最紧要的部分。
岳魁仙君率先看完,兰花指翘起,阴郁地咬着细长指甲:“流毒体系是委羽的制药根基,您现在告诉人家,这体系的鼻祖是曜暄那个畜…咳,那个家伙?”
“蓝水诞草木,高溪育鸟兽…”惊鹊仙君看向妹妹飞萤仙君,“聆音术…竟是从曜暄那里学来的?那我们这不是…偷窃吗?”
留鹤仙君笑嘻嘻地合起古籍,八卦盘在他手心旋转:“阴阳纵横,起于昆仑,发于灵墟,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当今仙山各有其侧重,如空明转之于空明山,乃阵法;
流毒之于委羽山,乃制药;
聆音术之于高溪蓝水,乃通灵;
太极之于灵墟山,乃阴阳。
岳魁仙君将指甲咬断,血液飞溅,又换了一只手:“这么说,句曲的百缕金衫,也是曜暄…那容阳山岂不是也?”
“空明山和句曲山都没了,眼下容阳山可是仙山之首。天明仙君,你怎么不说两句?”
自拿到古籍起,天明仙君便一言不发。
容阳山以锻造术闻名于天下,划天戈更是天明仙君亲手锻造的本命法器。
在外,天明仙君最嫉恶如仇,不符合无情道的要求,却修为最高。
人人都知她以容阳山为荣,此刻最受打击的,应该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