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悯,”江荼仔细观察起血管, 发现它们一根根都从路阳的体内伸出,表情一冷,“我该怎么帮你?”
路阳似乎动了动,又或者是树抖了抖。
他遗憾地笑起来:“你帮不了我。”
江荼蹙眉:“何意?”
话音甫落,缠住路阳的血管, 像灌溉后疯长的杂草, 猛地向江荼袭来,几乎眨眼间就将他与叶淮隔绝开来!
叶淮大骇,挥剑就要砍断血管,却被江荼一声喊停:“叶淮, 住手。”
这一剑砍下去,路阳怕是要痛晕过去。
骨剑生生架在半空, 叶淮无法,双手压上血管密密麻麻的巢,艰难从缝隙中看向江荼:“师尊!…该死,放我进去!”
他的指甲倏地伸得极长,很快将血管都撕开,但血管再生远快于断裂的速度,叶淮鼻腔里溢出几声急躁的粗喘, 像一头卖力刨地的大狗。
忽然,他的脑门被敲了一下。
江荼将手指从血管缝隙中伸出, 屈起,又在叶淮额头敲了一下,发出声笨重闷响:“且在外面等着,我很快出来。”
他看出路阳故意将他与叶淮分隔开,是有话不能让叶淮听到。
而看路阳的状态,将他们隔开已经花费他许多精力,若任由叶淮继续破坏血管,路阳撑不了多久。
叶淮似乎在思考,但江荼看着他眼底的黑煞,就知道他是在努力从煞气控制中找回为人的清醒。
江荼思忖片刻,手掌从下方的缝隙中探出,伸到叶淮鼻前,就像给大狗识别主人的味道。
叶淮将鼻尖蹭上江荼掌面,一耸一耸的,依依不舍:“师尊,那你快点出来。”
江荼摸了摸他的鼻尖,替他擦掉汗珠:“好。”
说罢,他收手——
血管细密织线,将缝隙彻底填满。
待叶淮可怜的目光看不见了,江荼才转过身,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叶淮的温度,被江荼用力攥在掌心。
他走回路阳身前,此刻路阳的脸色更加苍白,好像血管的生长耗费的是他的气血。
又或许确实如此。
他看上去虚弱到连话也说不出口,江荼没有迟疑地送入灵力:“路阳,坚持住。”
路阳在江荼的灵力作用下,脸色稍微好看了些,但话语间仍带着浓重气音:“江荼,你和叶淮…”
江荼怎么也没想到他开口会是这句:“你现在最好操心一下自己的事。”
他的手仍搭在路阳颈侧,但路阳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命门暴露在江荼掌下。
江荼甚至没有摸到路阳的心跳。
路阳还是一副笑面孔:“江荼,你们当师尊的,都是把徒弟当狗养么?”
江荼认真思考:“叶淮是麒麟,约莫也能算犬科,我不觉得我的教育有什么问题,但事实就是呈现出来的这样。”
养成了大狗。
路阳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又虚弱地喘了几口气:“那我的师尊…大概要失望了吧。”
江荼从未听过路阳语气如此悲伤。
他不擅长宽慰他人,遑论指点亲密关系,就连他自己也才处理好和叶淮的关系。
“你的师尊,可是叫云鹤海?”
路阳猛地抬起头:“你知道他?”
江荼点点头:“故交。”
千年的故交。
路阳的脸上神色复杂,半晌道:“也是,你都是曜暄了,他致力于证明你无罪,你们自然是故交。”
江荼不知该说什么,因为路阳的话中似乎有无尽落寞,此刻的江荼已然能够听懂。
他想了想:“他很挂念你。”
挂念到两界通讯一开,就会凑过来看看有没有你的投影。
路阳却道:“可他一生只求为你平反,胜过保全自己的生命。‘愿还清白于世,万箭穿心何足惜哉?’…哈哈,如今想来,鄙人尤觉可笑。”
愿还清白于世,万箭穿心何足惜哉?
问云鹤海时,他总是轻描淡写,什么也不愿说。
似乎在江荼手底下养大的孩子,都喜欢将痛苦藏在心底,不让他察觉。
他不想让他们背负那么多,可江荼看着自己,发现给他们设下这样的“榜样”,始终一言不发、背负一切独自前行的人,就是他自己。
江荼深深叹了口气,或许待此间事毕,他得去向云鹤海道歉。
不过,江荼察觉到路阳的情绪有些不对,解释道:“我于云鹤海,不过滴水之恩,是他涌泉报我。”
“所以鄙人才说,仁义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到头来只会让自己粉身碎骨、骂名累累…”血管不断抽动着,路阳咧开嘴,“你不也是如此吗,曜暄仙君?”
“…”
江荼沉默着抬起手,指尖拂过路阳的眼角。
那些血管已经生长到脸侧,鼓动着要挡开他。
路阳气鼓鼓地问:“你干什么?”
江荼抹去指尖的湿润:“那你为何还要帮我?”
路阳一噎,没好气地别过脸,不让江荼碰:“鄙人哪里帮你?天下苍生、仁义道德,我们这些做徒弟的,不过是替高谈理想的师尊做些务实的事罢了。”
江荼不和他继续纠缠,此刻的路阳在他眼里就像看见主人摸了别的小动物,生闷气却不肯承认的小狐狸。
鹤高洁,狐狸却狡猾。
修真界人人都说,灵墟山首座,与鹤,实在不般配。
可江荼觉得未必。
江荼收回手:“多谢。”
路阳这才掀起眼皮看他:“江荼,如果你愿意坦诚相待,你和叶淮之间,很多事都无需纠缠到现在。”
“我明白,”江荼点头应下,“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