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其渺茫。
江荼理智了一辈子!他对路阳、对天明仙君的死理智,对苍生道的剥削与叫嚣理智、对宋衡的背叛理智、甚至对自己死后骂名累累同样理智。
他不想再理智下去,可他必须理智。
江荼的眼眶涩得发疼,生生忍着,忍得脖颈上青筋抽动。
叶淮心疼地吮吻江荼的脖颈,或者只是想在江荼身上留下点痕迹。
“其实,弟子这么做,也不全是为了您。”叶淮道,“您不在的那十年,每一分每一秒,弟子都生不如死。”
这是叶淮第一次谈论江荼舍他而去的那十年。
以往江荼问起,他只是说“师尊回来就好”,再不说其他。
江荼静静地听着。
叶淮道:“不知您是否还会回来…不知您是否还记得我,师尊,弟子不想再等了,这一次,换你等我好不好?”
他实际还有一句话,没有敢问,压抑在心底,情绪却从眼中溢了出来。
叶淮想问,师尊,你可愿意等我?
无需明言,江荼自然懂得。
江荼认真地看着叶淮。
或许从昆仑虚的初见开始,他们的命运便没有理由却执拗地纠缠在一起。
整整两辈子,一千年,从人界至尊曜暄与神界战神勾陈,到阎王江荼与他的徒弟叶淮。
他们曾经背道而驰,如今并肩而行,可命运似乎仍在捉弄他们,他们注定要离别。
从因果的角度,凡事若强求得来,最终也会失去。
他与叶淮,两辈子都在强求。
或许就是命中注定地不合适。
偏偏又没有理由却执拗地不肯放手。
无论是叶淮,还是江荼自己。
江荼的沉默让叶淮眼眶湿透,他已经很久没在江荼面前掉眼泪,一掉起来就怎么也止不住。
“师尊,你说话,你是不是不愿意等我?不等我也没关系,我、我死以后,您就能找比我更好的人过一辈子…”叶淮把自己说得越来越难过,身体也疼心口也疼,疼得他发抖,“有那么多人喜欢您,他们都、都…”
“他们都觊觎您,我就是魂飞魄散了,也要爬起来把他们都咬死…”
叶淮的身躯正在被吞噬,像一块布满裂隙的碎石。
他的力量变得很微弱,控制不了江荼。
于是当叶淮说到“咬他们的脖颈,一口咬断”时,江荼找准机会,轻而易举就冲破桎梏。
却什么也做不了。
叶淮算准了时间,即便他摆脱控制,一切也已成定局,无法挽回。
叶淮就要死了。
他亏欠了勾陈,即将再次亏欠叶淮。
江荼伸出手。
叶淮的抽泣立刻停了,像被下了定身咒,身体有多痛也顾不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动作。
江荼的手掌停在叶淮鼻尖。
浓烈的花香与凛冽的寒意一起涌入鼻腔,叶淮用力地耸动鼻尖,像识别主人气味的大狗,鼻尖都拱进江荼掌心里去,麒麟尾在身后摇啊摇。
江荼任凭湿湿热热的吐息在掌心乱窜,道:“好。”
叶淮一时没反应过来。
江荼道:“叶淮,我会等你。无论是十年还是千年,我都在昆仑虚等你。”
十年如何,千年又如何?
江荼只知道,他不会再让他的爱人,在人间苦守、在地府徘徊。
这一次,他会等他回来。
叶淮发出一声抽噎,更加卖力地嗅闻着,泪如雨下:“师尊,我会记住你的味道,你等着我,我一定能找到你…你别和其他人在一起,我会尽快、尽快…”
江荼搂住他的脖颈,将高出自己一个头的男人压进怀里:“今生、来世,恐怕我都要和一头蠢麒麟纠缠不休。别人?我怕他把他们都咬死,还是算了。”
叶淮将脑袋埋在江荼颈侧,哼哼着闷笑,再三确认:“师尊,那我们说好了。”
江荼道:“说好了,我等你。”
他们都不知道,今日一别,是否还能再见。
更大的可能,叶淮会魂飞魄散,从此不复存焉。
可他们都选择相信。
叶淮终于放心了,笑起来:“师尊,动手吧。”
江荼缓缓抬手,正要唤出无相鞭,掌心又一重。
没有低头,只摸着这分明的脊骨,便知是骨剑。
叶淮道:“师尊,这一剑捅下去,我便不再欠你了。”
江荼知道他已经全部都想了起来:“剔骨离魂,你本就不欠我。”
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大义凛然,始终是我亏欠你。
叶淮轻轻闭上眼,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痛楚,漆黑的纹路爬满他的脸颊,紧紧束缚住识海中的麒麟:“…师尊,你还没有与我拜天地呢。”
“…”
江荼无言,只将手掌抬起。
赤红的灵力,便成霞光,又似红绸。
铺满天边,似绫罗绸缎高高挂起;
又垂下地表,如帷幔层层叠叠。
光影倏忽,好像千盏灯笼隐约明亮,又许是桌上那一点红烛,等待着新人捧起。
灵力侵吞天地,勒令天下人向他们献上祝福。
江荼只自私这么一次。
他的身上,红衣被煞气侵蚀,便用荼蘼花填补缺口。
至于叶淮…
他的血已经将衣物都染红,麒麟心血,向来只为江荼而流。
眼下血堪堪止住,倒连喜服都省去了。
“一拜天地。”
且听天边,雷声隆隆。
三界一如焦土,然废土上星火初燃,江荼的灵力宛如日出,照亮天地昏暗。
——此乃天地。
“二拜高堂。”
苍生道腐烂的污浊被火焰灼烧,“天道”的野心被瑞兽吞没,镣铐挣脱,枷锁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