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这样想的时候,他看到姚燕在眼前晃来晃去,他的心里就特别烦。还好,几个朋友到现在没有来上门讨债的,只有一个人打电话问候了一下,如果在这时有人上门讨债,我感到会难堪得想死的。
他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去了公安局好多趟了,得到的答复除了安慰还是安慰。有人暗示他,并不是所有的诈骗案都能破的,如果是那样的话,实施诈骗的人会少之又少了,正是因为诈骗案破案率很低,所以诈骗才会如此猖狂。
那位朋友告诉我:“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不要对破案抱多大希望,生活总要继续,你要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办。”
只有这么一位朋友跟他提起过这事,其他的所有朋友都象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一样。他感到丝丝悲凉,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父母能够全心全意待他,可是他却不能将自己的痛告诉父母。他感到心里很伤感,想哭,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去放声大哭。
他怀念华蓉,如果华蓉还在世的话,她知道他遭此灾难,一定会诚恳地给他带来安慰,他相信尽管华蓉的心底爱的人还是她的丈夫,可她对我的关怀却是真心的,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
越是想到华蓉他越想哭,他感到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快到了极限,他太需要排解心中的痛苦和烦闷了。他担心父母如果知道这件事情,将会带来另一场灾难,父母年纪都那么大了,他们哪里能够承受住这些呀,单单他们担心我就会让他们彻夜难眠的。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我的父亲亲自来了。
店员打电话给我:“老板,您的父亲和母亲现在在我们店里,您看是把他们送到您家里去,还是您亲自过来呢?”
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你在说什么?”
店员把话又重复了一遍,我感到自己马上要调整好情绪去见父母,他绝对不能让父母看出自己的落迫沮丧来。他用冷水洗了脸,让自己振作起来,在镜子面前强装出笑脸来,他不知道会不会被父母看出什么破绽来。
他迅速开车到店里接父母,他害怕有人快嘴会把事情说出来。
到了店里,他看到父母,立刻心里酸得要哭出来。他看到父母显得特别苍老,爸爸手撑着拐杖,步履摇晃,两只脚走路都颤巍巍的。他在店里捏捏这件衣服,又捏捏那件衣服,连吧台也仔细地扶摸一遍,似乎对店里的一切都那么珍爱。
我上前去扶住父亲道:“爸,你怎么过来的呀,你让小妹打个电话给我,我去接你呀。”
老人望望他,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说:“恩,我还能走,没事的。”他看到父亲面部肌肉很僵,眼神呆滞。
“爸爸妈妈,快,我接你们到家里去,这里连个躺椅都没有。”
老人没有看他,只把手伸出来摆了摆,他妈妈说:“你爸就是想到处看看,好久没有这么走动了。他这样子还想走到县城来,我叫人硬把他按上车才坐车过来的呢。”
“爸。”我的眼泪噙在眼里,他感到自己已经无法再抑制住了。
老人看了一遍,象是顾客一样,走出店门,我赶紧过去,扶住他说:“爸,妈,你们快上车,我们回家。”
“我不去了,回家了。很好,你很好呢。”我感到父亲有点语无伦次。
他的母亲抓住儿子的手说:“乖,你爸就惦记着你,多保重好自己,啊,孩子。”
我一下子抱住妈妈的肩膀,他的眼泪夺眶而出:“嗯,我会的,我会的,妈妈,你们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两位老人没有理会我的哭泣,他们朝家去的方向走去,我跟上去说:“爸妈,你们到哪儿去呀,我用车接你们。”
“我回家了,恩,恩,恩。”父亲说话时嘴里含糊地发出一连串声音。
他的母亲说:“乖孩子,就让你爸走走吧,你忙吧,你事情多,我陪你爸走走看看,累了我叫车把我们送回家,你放心吧。”
我执意不肯,可是父亲望着他,象是看着一个纠缠他们的叫花子,然后执意朝前面走去。
我让一位店员跟着两位老人,不打扰他们,如果有什么问题,迅速打电话给他。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店员打电话给我说,两位老人在路旁招呼车子,她已经帮助他们拦下出租车,把他们送回到乡下去了。
突然,电话铃声打断了我的思绪,他一看是本家妹妹打来的电话,马上接通:“小妹,爸妈好吗?”
“你心里还有二老呀。”小妹嗔怒道。
“不是,这几天事情太多,小妹,让你费心了。”
“我费心是应该的,你是不是回来一下,大爷在医院里呢。”
“怎么啦?他怎么样?”我的精神顿时紧张起来。
小妹道:“也没什么大问题,都老毛病了,天一凉他身体马上就不行了。”
“哦。”我悬起的心稍稍放了下来。他对小妹说:“你先照看一下,我马这边事情安排一下就过去,行吗?”
“恩,你也要注意身体哦。”
小妹的话让我感到温暖。他找来店员商量一下关于进货的事情,他打算明天就去进货,实在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驱车回家,一路上想着还要找谁借些钱,他想多进点货,这一段时间可能还是没有心思出去。
到了楼下,停好车,小妹又打来了电话:“哥,你可能要快点回来哦,大爷好象情况不大好呢。”
“怎么啦?”我急切地问。
“医生说比较重,让你尽快过来呢。”
“我马上过去,有情况马上打电话给我。”说完他就挂了电话,他跑着上楼,他突然感到心绪特别烦乱,他掏出烟来,手都有些颤抖。他想静一下就马上到乡下去,因为他感到突然的心绪烦乱会给他开车带来危险。姚燕看到他的神色,过来问他:“小妍,你怎么了?有事吗?”
“没事,我爸生病了,我要到乡下去。”
“哦,他怎么样?你脸色不大好。”姚燕说话时用“他怎么样”让我感到很生气,到现在她的心里还是没有拿爸爸当作长辈,说起话来很疏远。他冷冷地回答她:“生病了,没什么。”
“没什么就好。”姚燕感到我的话阴沉,她也不自讨没趣,说完转身就走开了。
我一边抽着烟,一边试着握拳伸手等动作,他想情绪好一些马上就到乡下去。大约半个小时,电话又响起来,他马上抓起来,急切地问:“爸怎么样了?”
电话里传来一片凄惨的哭声,小妹说:“哥,你快来呀,大爷走了……”
我大喊起来:“什么,你说什么啊!你说爸爸走啦?”
“你快来呀,大爷不在啦,路上小心。”说完小妹挂断了电话。
姚燕听到我的喊叫声,迅速跑过来,她站在我的对面,问一句:“小妍,你刚来喊什么?爸爸去哪里了?”
“到天堂去了。”我瘫坐下来,小妹的哭声和电话里听到的其他声音在他的耳边飘浮着,他感到世界很遥远,一切就好象是在梦中。他坐下来,重又点上一支烟,他想静静地分辨一下,耳朵里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那些话语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自己神经错乱,神志出了问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空气静得吓人,孩子喊一声妈妈,跑过来,看到爸爸的神情吓得噤声不语。姚燕把孩子带到另外的房间里,叮嘱孩子不要说话,她端了一杯茶回到我的对面,望着他不敢说话。
我面前的烟蒂在一根接一根的增加,一会儿增加到了六根。我既没有哭,也没有说话,他感到自己的心智和思想一直停滞在那里,世界凝固起来,他看不到影像也听不到声音,他的心象是被固化的千年琥珀,他打不开它。
姚燕走到我的身边,把他的头抱在怀里,她的下巴靠在我的头顶,她不说一句话,孩子好奇地趴在门边,伸出头疑惑地看着爸爸妈妈。
电话又响起来,姚燕马上抓走来,电话里传来叫骂声,姚燕连连说:“马上就过去,马上就过去,小妍现在情况很不好。”
就这样过了一个时辰,我的眼角终于溢出一行泪水,接着他的心象是被冲决的堤坝,世界似乎一下子就暴裂开来。姚燕伸手抹去了我脸颊上的泪水说:“小妍,别在这里哭,我们要马上回乡下。”
姚燕看着烟盒里烟已经没有了,她马上跑去拿来一盒放在我的面前,说:“回老家好吗?”
我点点头,姚燕马上去收拾了几件衣物,火速赶往乡下,一路上,姚燕一再提醒我慢一些,我知道自己状况很不好,不能在这个时候再出别的事情了,他依姚燕的话,车子开得并不快。
一位婶娘以为他的神经出了问题,一下子抱住他:“乖乖,你傻了哟,你爸爸不在了,孩子……”说完好几位妇人放声痛哭起来。
我抱住父亲的头,把脸靠在父亲的脸上,冰凉冰凉的,后面的人忙拉过他喊:“快过来,尸体上不能沾眼泪的。”我一把甩开拉他的手,扑上去抱住父亲的头撕心裂肺地哭喊:“爸爸,爸爸,儿子回来晚了,你看看我呀……”他的哭喊声让所有其他人的声音哑然而止,大家惊恐地望着他,正在大家注视着他的时候,他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声音顿时消失。众人忙过去扶起他,发现他已经失去了知觉。他妈妈一看忙扑过去抱住他,大家忙拉开他妈妈,把他平放在地上,掐人中,扭鼻子,搬下巴,过了好长时间,他终于苏醒过来,一下子又扑到父亲的身上大哭起来。
可怜我的心碎了,仿佛这个世界一下子失了依靠,他感到惊恐彷徨。有时,他突然停下来,好象看见父亲那亲切的笑脸依然在眼前。他回过头,发现姚燕一直站在他的身后,既没有下跪,也没有哭泣。他想起了父亲的话,但是他抑制住冲动,他感到现在最对不起父亲的已经不是姚燕,而是他自己了。
我不知道怎么去应对家庭的变故,母亲看起来既憔悴又颓唐,已经不能料理父亲的丧事了。幸好有几位长辈在场,简单询问了我以后,暂时安排了一些事情,具体的大事还要等到苗建强回来再作决定。
直到第二天的中午,苗建强才到家。他到父亲跟前哭了一通以后,眼睛盯着我。他想弄明白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会突然之间发生这样大的变故。亲戚本家都还不知道我的事情,都感叹说他父亲辛苦一辈子,没有享过几天福,不过走的时候倒也没有受多少罪,也算是个善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