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建强不愧是个军人,到家以后一个小时内,与本家的长辈一起就把父亲送葬的事情安排妥当。我象个木偶一样一直候在父亲身边,好象在期待着父亲能够奇迹般地醒来,过一阵子他就拼命地哭。这一段时间,他经受的事情也太多了,对于他来说有些招架不住了,特别是目前他依然没有从受骗的遭遇中走出来,想起这么多年来的辛苦辗转,他就心酸难受。母亲始终呆在他的身边,时而叹息地自言自语:“乖,你父亲走了,再没有父亲去整日整夜为你担心了,哭吧,孩子,唉……”一阵阵长长的叹息象一根根长矛直刺我的心脏,无数辛酸只有藏在自己的心里,汹涌的泪水朝肚子里流。姚燕象个多余的人,既没有人找她做事,她也不知道从何入手,亲戚朋友似乎都知道她在家中的地位,只有轮到有邻里亲眷来吊丧的时候,她混在亲眷中装模作样的哭泣。
在苗建强的坚持下,父亲的丧事办得非常风光。一来父亲一辈子辛苦,而他作为长子,当兵在外没有能够服侍老人,二来,他很快知道我的事情,如果丧事办得草率,势必增加我心头悲哀的气氛。但是由于苗建强只能在家三天,所以丧事要在三天以内办完,一切程序按照安排一项接着一项,安排得既紧张又有条理。
送葬的那天,整个一条大街,身披重孝的亲属排了大半条街,显得特别壮观。在他们这个小镇,很少能有这样的排场。
每天,只要有空,她就回到乡下去陪母亲,想到母亲的伤感和孤单,他的心就象刀绞一般。如果没有姚燕,没有自己的遭遇,父亲或许可以多陪母亲一些日子,而现在她只身一人留在乡下,怎么劝说她也不离开她的老屋。每次过去,他总看到母亲凄然地在房里房外看着某一样东西发呆,那些破旧的家什,或许留给了老人数不清的记忆,那记忆只有老人自己才能懂得。
服装店已经关了十一天,店里根本就没有可卖的时装了,他让店员把店里过时的服装全部打好包,等候他的通知,等新品上架以后再重新开业。可是现在他根本就没有再做下去的准备,他的心没有收回到服装店里去。他每天蜷缩在沙发里吞云吐雾,他太想理清思路,可是没有办法,那些生意上的朋友基本上都参加了他父亲的葬礼,对他给予足够的宽慰,也没有人提出还钱的事情,但是我心里感到很郁闷,欠人情的日子对他来说实在是折磨。从前他贫困的时候,他可以忍受再大的困难,他不愿意张口向别人借钱。现在如果把店铺转让,并且把车子转让,加上那些货物卖得的钱,基本上可以将朋友的钱还上。但是那样的话,他基本上已经没有了生意的本钱,想在生意上翻身就遥遥无期了。但他还是愿意尽快把人家的钱还上,只用了三天的时间,他就联系到了愿意接受转让店铺和车子的人。
店铺里的所有东西只折了五万五千元,车子六万,很快店铺和车子就易了主。易交手续以后,我看着自己辛苦经营的家业就这样让给了别人,他不禁发出一丝苦笑,他想他又要回到过去那种贫困的境地了。拿到钱以后,他马上联系债主,债主们再三劝他用这些钱赶快将生意重新做起来,要不了多久,亏空就会弥补上去。可他执意不肯,他跟朋友们说他有可能要离开滨县一些日子。朋友感到很无奈,都一齐骂那两个接受转让店铺和车子是混蛋,乘人之危。我阻止他们说:“别骂他们,他们也是真正的朋友,在我最需要的时候能够帮助我,你们解决的是我经济上的困难,而他们排解的是我心理上的痛苦。”
朋友们叹息着拿走了钱,只有一个朋友李其国把六万块钱放回到我面前坚持说:“如果你把我当朋友,你把这些钱拿回去,我没有看到你把店开起来,开着车子到我家里,我不会要你还我的钱。”那位朋友起身离去,我望着他的背影说:“你怜悯我还不如杀了我。”那位朋友回转脸说:“你的自尊和朋友的情谊严重错位,我一样有男人的尊严,但是我有一天遇到困难,我会毫不犹豫地要你全力帮助我,因为你是我的朋友,帮助我是你的本份。”
我浑身震撼了一下,如果没有这次遭遇,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看到他这个朋友的心。他没有送李其国,他坐在那里想着他的话,他说得有理,他完全可以重振旗鼓,东山再起,但是他现在实在没有心思做生意,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一天能够恢复往日的生活热情。他感到自己已经心灰意冷,不是因为生活的压力,而是因为情感上的失意让他感到世界一片凄凉。他不知道有什么能够令自己执着地去追求,他感到自己已经没有了心,也没有了生活的方向,这个世界上没有了他的期待。
他很想出去走走,或许很短时间,或许很久很久。
姚燕一直很少说话,经常静静地坐在某一个角落里看着我,她们的家里静得象一汪死水,可怜的孩子坐在妈妈身边,望着爸爸和妈妈也不敢说话。感到无聊的时候,孩子跑到自己的房间里去玩,玩累了趴在门边望着父母出神,他无法理解爸爸妈妈的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有时想到死亡,我会傻傻地讪笑,象是在与死神相互蔑视相互嘲弄。转让店铺和车子的时候,姚燕试图阻止,可是她感到她的话似乎只能加强我破坏的决心。“一切顺从自然,顺从天意。”这是姚燕心中的信条,她在我面前,她已经无法把握我和这个家庭的命运,我完全不会理会她的意见,他完全把她当作一个陌生的局外人,姚燕感到自己在我的眼里既是一个碍事的人,又是一个令人讨厌的女人。她也知道我对她已经没有一点儿好感,她也没有办法去强求,也不想去做出努力。家里遇到了那么事情,都由我一个人承担着,她也只能顺从命运的驱使,由着我。
终于有一天,姚燕终于被这种气氛压抑得受不了了。她向我哭起来:“小妍,我们家成天这样,我实在要受不了了。”
“那你可以另谋高就呀。”我嘲讽的口吻让刀子一样剜姚燕的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管遭受多大的困难,我都不怕,钱总可以挣回来。如果你对我厌倦,你可以当作看不见我,但你不要成天一句话也不说,这种压抑象一座山一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不说话,他独自抽烟,闭目静坐已经快成了习惯,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要修炼出什么正果来。
姚燕看望他冷漠的神情,眼泪哗哗地流下来。她哭诉道:“小妍,我知道你恨我,我不知道我选择的婚姻为什么是这样。做姑娘的时候,我也对感情和婚姻有着美好的向往,我也有情也有爱,可是我不知道我怎么会跨进这样一个冰冷的围城里。我也有恨,我恨苍天,更恨我自己。从结婚以后,我很少能够感受到幸福,我真恨苍天无眼,恨我自己头昏,既害了我,也害了你。我知道你从来没有对我有过一天的爱,但我从来没有恨过你。有我在你身边,你也一天也没有开心过。”
我眼睛睁得溜圆说:“你可以滚开呀,你现在可以滚开这个房间呀。”
姚燕的眼泪更加汹涌地喷出,她哭诉道:“是啊,我是应该滚开,可是你让滚到哪里去呢?你以为我不想滚开吗?只不过是我没有去处罢了,也许唯一的去处就是从这个窗口跳下去,肉身留在这个世界上,灵魂落在十八屋地狱里去……”她站起身“嗖”地进入了自己的卧室。
我忽然想到“守候春天”手机停机以后一直没有消息,也不知道她到底会不会走绝路。他站起身,走到姚燕的卧室门口,他看到姚燕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似乎是准备离开的架势。他说:“对不起,你不要走,应该是我自己滚开。”说完,他回转身走到沿街的窗前。
“小妍,你别……”姚燕以为我要跳楼,发疯地跑到我的身后抱住我的腰。“你别想不开,会好的,小妍,你别这样好吗?”
“姚燕,你误会了,我不会寻短见,天底下的人都寻短见,我可能也会是最后一个。”我说着转身推开姚燕走向门口,“咣当”一声带上门离去。
我到了母亲那里,看到母亲似乎一下子衰老了许多,他感到非常伤感,但是他也无可奈何。他感到人生真的太难以把握,转眼之间,父亲已经辞世而去,我自己也由没落而发达,又在一夜之间变成了穷光蛋。虽然他现在还没有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但是心理的失落和压力使他都要崩溃了。可是他在母亲面前依然要扮演一个强者的角色,他想找人倾诉,可是却又没有倾诉对象,一切只能自己品尝,这是他最痛苦的。以前在上海的时候,他极力为母亲和家庭改善生活条件忍受一切难堪和痛苦,后来有了孩子以后又极力面斗想为孩子创造一个美好的前景和良好的生活条件。可是现在呢?母亲看样子时日并不会很多,他对于姚燕感到心冷,对于孩子的爱意也在减弱。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心态会变成这样,可是他的心在逐渐变冷,这是事实,同样也只有他自己能体会得到,而且不可以对任何人说。
他坐在母亲的对面,看着母亲木然的表情,心里一阵阵想哭。本来这个时候,他可以将乡下的所有东西处理掉,把母亲接到自己的家里,与姚燕和孩子都生活在一起,祖孙三代其乐融融,让母亲颐养天年。可是现在他变成了一个穷光蛋,对于母亲,自己的家变成母亲最不想去的地方。他非常希望姚燕能够提出把母亲接过来,可是几天下来,姚燕从来提到母亲,更不要说对母亲将来生活的安置了。想到这些他感到万剑穿心一般,他真的想赶走姚燕,把母亲接过去。可是那样的话,无疑对母亲又是一个打击,姚燕再坏,也是儿媳妇,我知道母亲不可能希望自己的儿子家庭破碎。
我把母亲房间里的家具重新换了一下摆放位置,让母亲使用起来更加方便一些。他稍感欣慰的是,母亲的身体尚好,生活还可以自理,但是他担心孤独会成为母亲健康的杀手,他想一直在这里陪母亲,可是自己现在的处境肯定不允许。他感叹身不由己,如果不是那个可恶的骗子,现在安排母亲的生活也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