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浑身发冷。他内心里非常厌烦,但他还是极力压抑住,他说了声“知道”就转身离开了。
姨嫂叹口气道:“人生的路走过了,就再也回不去了。我知道他的脾气,他受不了钱财和前途两空的结局。”
“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我问。
“我不知道他现在还在不在人世,他是一个很糊涂的人,大好的前途弄成了这样。”她象是在说别人家的事情,我感到一丝苍凉。
“如果他现在回来,你还会接受他吗?他一定非常想你和孩子的。”
她的眼睛开始发红,她说:“想有什么用!出事时,我和他结婚不到两年,女儿还不会说话,可怜孩子到今天还没有见过爸爸。孩子跟我提起他的时候,我都告诉她爸爸死了,如果孩子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一个逃犯,让孩子怎么过呀,将来怎么在社会上立足呀。所以我宁愿他永远消失掉,也是迫不得已呀。”
她哭泣着边摸出纸巾擦眼泪边说:“我也知道他回来看过我们,他不敢来见我们,我也不希望他来见我们,他的出现对孩子的伤害太大了。即使他找到我,我也会要他回避开,除非孩子大了工作了,成了家,那时他来找我,我会接受他。只要他还在这个世上,我都等着他。”
她哭得浑身颤抖,我理解了姨嫂,他安慰她一番,离开了她的家。
他感觉姨嫂非常可怜,为了孩子,她不得不这么做。
他回到家里,拿出银行卡,准备到银行里去取钱。他忽然想起莹莹给他的那张卡,他取出来带在身上。
取完钱以后,他把莹莹给他的那张卡放进去查询,他大吃一惊,卡里居然整整二十万元。他把卡取出,心里呼唤着莹莹,他的心里感到非常痛苦。
第二天上午,他一直犹豫不决该不该给他这笔钱,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暂时按照姨哥说的去做。
中午十二点,他把钱放到指定地点,然后离开,他看到姨哥取走了纸包,迅速消失在街巷里。
他在心里里默默的祈祷,希望公安机关不要抓到姨哥。他想到如果他被抓回来,媒体上报道着这一惊人消息,对于姨嫂和她女儿是多么大的痛苦啊。他这样想着,渐渐地感觉心安理得了。
姨嫂的生活使我产生了对女性的同情,这也使他第一次体会到,一个家庭中,每一个成员的角色都对其他成员有着很大的影响。这种对于家庭的责任感,确实是每一个人都应当重视的。姚燕一个人的改变使自己的家充满了和谐和温馨,如果当初他们选择了离婚,现在儿子不知会是怎样的处境呢。他感到很安慰,自己已经对不起父亲了,不能再对不起母亲和孩子,他决定不管怎样,要按莹莹嘱咐,把这个家维护好。
三天以后的晚上,我百无聊赖的陪孩子看电视,孩子在胡乱地调台,我突然听到了姨兄的名字,他赶紧调回去。他呆了,姨兄在甘肃被警方逮捕,正在被押解回滨县。电视画面上,姨兄被公安人员反剪着双手,押进了警车。他惊呆了,他的头脑中迅速出现了许多可能的情况,电视报道说是根据市民的举报,成功将姨兄抓获。我想,他一个叫花子,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钱,任何人都会觉得可疑。
我可能永远也不知道细节,他不知道自己助姨兄返回西北以及那位市民的举报从客观上对姨兄的人生到底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他的心底微微感到一丝安慰,也许十几年后,姨兄一家经受了这么多的痛苦以后可以有一个新生,也许他们都会感到东躲西藏暗无天日的日子终天有了结束的希望。虽然十几年是那么漫长,但终究有了盼头。
我无法想象姨兄的妻子看到这个报道时的感受,他们的女儿自然暂时并不知道那个被押解回乡的罪犯就是她的父亲,但是不久,她就会被一种巨大的打击和精力压力摧残着,她幼小的心灵必然会失去快乐,美丽的笑容也将在一定时期内从她的脸上消失。我的心感到隐隐的疼痛,他知道自己在不久的将来必将面临一个新的调查,他不知道自己因此会牵连到什么程度,他只知道自己的家稍微才安定下来,现在又将面临着新的问题。
夜里,他辗转反侧,姚燕很快觉察到了他的反常。她没有问他,这么多年来,沉默成了她和我的习惯,除非他们各自愿意自己说出来,他们都不愿意去追问对方。但是,这一次姚燕还是和他一样睁着大眼睛毫无睡意。她一直望着我等着他能够说出自己的烦恼,她也非常愿意与他分担。她一直伏在我的胸口,她没有象往常那样用手指抚摸着他,她静静地一动不动。
这一次,我也很想听听她的意见,他轻声说:“那个被抓的人是我姨哥。”
姚燕一愣,她用安抚的口吻说:“是嘛,他做了什么?”
“我三天前给了他六千块钱助他逃回西北。”
姚燕“噌”地坐了起来:“什么?你说什么?”
我轻描淡写地重复了一遍,姚燕掩饰住自己的惊慌,她看到我的镇静感到非常意外,她拉过我的手,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你认为你做得对吗?”姚燕问。
“于情对,于法不对。”
“你打算怎么做?”
“不知道。”
两个陷入沉默,姚燕知道此时他与我都需要安静和冷静,她没有说话,她重又躺下来。
一个小时过去了,我起身穿衣服,姚燕问:“你做什么?”
“我去看望一下姨嫂。”
姚燕想了想说:“我陪你去行吗?”
“恩。”
姚燕迅速起身穿好了衣服。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他们各自打了一把雨伞,一直走到嫂姨家的门口。远远地他们就看到姨嫂家的卧室的灯亮着,我轻轻的叩门,同时喊了一声姨嫂。他不想因为突然叩门给姨嫂带来惊慌。
门开了,他们看到姨嫂眼睛红红的,显然她已经知道这件事情。姨嫂看见是我,她望了望姚燕说:“这位是弟妹是吗?”
姚燕亲切地叫了一声:“姨嫂。”
“进来坐吧。”姨嫂转身擦了擦眼睛,“谢谢你们了。”
我和姚燕坐下来,他摸出一支烟点上,他自从与莹莹同居以后,很久没有抽烟了。
姨嫂给他们分别沏了茶,然后坐下来,她又开始擦眼泪,她说:“他被抓比他死还可怕,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他和我都没什么,我可以陪他去做牢,可是女儿她……”她的眼睛望了望女儿的房间,她女儿的房间灯熄了。姚燕和我对望了一眼,他们知道她女儿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可不知道面对她的将是什么。
姚燕这时意识到这件事情最残酷的在于他们的女儿。
我道:“姨嫂,三天前的中午,我给了姨哥六千块钱帮助逃回西北。”
姨嫂猛地抬起头:“什么?你说什么?”
我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姨嫂非常痛心地说:“姨弟,你怎么这么糊涂呀,他有今天是迟早的事情,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牵连进去呀。你知道你自己当初是怎么才脱开身的哟。”
姨嫂急得眼泪哗哗地流,她显得手足无措,她自己家里的事情她也没有这么惊慌。
我烟吸完,他又掏出一支重新点上说:“姨嫂,我今天来是想请你和姚燕也帮助我。”
姚燕和姨嫂都疑惑地望着他。他说:“我打算明天到公安局说清这件事情,可能一时半会出不来。姨嫂你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姚燕,你就跟妈说我有事去了南方,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
姚燕和姨嫂对望了半天,姚燕说:“我明白了,你放心吧。”
姨嫂不住地叹气。我起身走到姨侄女的卧室的门口,轻轻地打开门,打开灯,他看到小姑娘沉浸在梦中,嫣红的脸上泛着纯洁的恬静。他感到非常心痛。
我熄了灯,关上门回转身走到沙发前,端起茶一饮而尽。他把烟头按灭在一个废纸盒里道:“姨嫂,你别伤感,照顾好孩子。”
“你不要去看我,更不要表现出什么不快的情绪来,我相信你能做到,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顿了顿,又说:“我会没有事的,我就是担心妈知道了又要罗嗦抱怨我了。”
姚燕点点头,她咬了咬嘴唇,说:“你这个有时心狠,有时心又特别善良,特别心软。”
我知道她话里的意思,她是说他对她狠心,对别人倒容易心软。
他收拾了几件衣物,带上些钱,然后面带笑容地跟姚燕道别:“别让孩子知道,我旅行去了啊,再见。”
姚燕坐着满脸愁云地点点头。
走在路上,我心里感到非常郁闷,他和姚燕之间这辈子也不可能有他和莹莹之间的那种情,那种爱,她永爱也不会有孟玉蓉和华蓉的那种温婉。
到了公安局,他把事情的原委如实交待了一番,局里非常重视,详细做了笔录以后,把他教训了一番,主要针对他在处理事情的时候如何把握情与法的界线做了引导。我听得非常认真,他的态度好象是听到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堂课。我的态度非常诚恳,他说:“看,我已经把衣物都带来了,做好了承担我糊涂带来的后果的准备了。”
公安人员点了点头,我说:“不知道我能不能提两点要求?”
“说吧。”
“一,不要让我家人知道,特别是我母亲。她年纪大了,不能再让她为我操心了。二,姨嫂她确实对姨兄的事情一概不知,这些年她一个人带着孩子过得相当可怜,这些年,姨兄与她们没有任何联系,十几年了,她们承受的痛苦是别人无法体会的。能不能不要干扰到她们的生活。”
公安人员眼睛逼视着我。“你妻子知道你的事情吗?”
“昨天我和她说了,让她照顾好孩子和我妈,之前她不知道这件事情。”
“这些关涉及司法程度的问题,而且调查是检方的事情,我们真的做不了主。”
我皱了皱眉,低下头,他感到很无奈。
公安机关并没有拘留我,只留给他一番话:“你的态度非常好,你做得很对,你要好好配合调查,争取宽大处理。随时可能传唤到你,事情没有结论以前,你不要外出,能做到吗?”
我狠狠地点头保证。
我在好几张笔录签了字,按了手印。
他提着包来到街上,心里感到有些轻松,似乎窒息一段时间后又呼吸到自由的空气。他想到李其国,很想听听他对这件事情的意见。
到了医院,他和黄佩云保持着通话,顺利地找到了病房。果然姚燕和李其国都出了车祸,正在两个急救病房分别抢救。两个都仍昏迷不醒,医生不让他进入急救室,他只好在病房门口等,李其国的病房门口已经来了好几个人,黄佩云眼睛红红的,两三个女人正扶着她,说着些宽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