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走廊里走来走去,现在他还不好寻问出事的原因。还有一个小时就是儿子放学的时间,他打了一个电话,让店里的姑娘去接他儿子,安排这两天的吃饭上学接送问题,他只是让店员告诉儿子说爸妈有点事,这两天不在家。
我蹲在墙边,慢慢地抽出一支烟,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他又望了望黄佩云,恰好黄佩云也在朝他望着。黄佩云抹了一把眼睛,把别人搀扶她的胳膊轻轻地推下去,走到我的面前。她叹了一口气说:“小妍,你也够不容易的,你们俩刚好没几天,日子刚刚安稳下来,你看就出了这事。我听医生说姚燕伤得很重,其国伤势比较轻,可能就是撞击造成的暂时的昏迷。姚燕的头部受到很重的撞击,情况很难说。”
我站起身,咬了咬嘴唇,说:“谢谢嫂嫂,她一定是因为我的事情担心,去找其国商量。唉,都是我的不好啊。”
“你别自责了。”黄佩云说,“其国开车可能快了些,与卡车追尾,然后又翻倒在路边上,车子已经基本上报废了。”
我说:“都是我牵累了你们,这些年你们两口子没少替我们家操心。”
“都是朋友,可别说这些生分的话。”
一个护士过来,朝我望一眼,示意一下,我赶紧把手里的烟掐灭。
我的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的眼睛盯着病房的门口,可门紧闭着,偶尔一两个医护人员出入,然后又把门关好,望都不望我他们一眼,好象我他们根本就是无关的人,或者根本就不在走廊上。
我觉得时间特别漫长,他时而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又装回去,一会又掏出来看看。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医生从李其国的病房里出来了。
黄佩云忙过去,几个亲戚先围上去寻问,医生问:“哪位是病人的爱人?”
其他人都赶紧让开,让黄佩云听医生说话。
“你是病人的家属?”
黄佩云点点头。
“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但还处于昏迷状态,你可以进去,但是要避免激动,要保持安静,其他人不要进去。”医生说完就走了。
黄佩云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让其他亲戚朋友都回去,只留她一个人在这里就行了。大家都听到医生的话,只好说了些安慰的话,让黄佩云需要帮助的时候打电话给他们。
黄佩云进了病房。我在门口顿了下,然后推开门随黄佩云进去,李其国在输氧,旁边好几种仪器都在工作着,显示着各种指标和数据。李其国面色苍白,但显得很安静,他的呼吸很均匀,医生说他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这句话让人非常宽心,黄佩云坐在病床边,轻轻地抓起李其国的手放在腮上,眼圈又红了起来。
护士做完手术后的善后工作,对黄佩云叮嘱了几句也出去了。
我感觉自己欠李其国很多很多,这么多年,李其国一直在关照着他们家。我不在家的时候,没有李其国,姚燕也很难把生意做起来。现在又遭遇车祸,全都是受了自己的牵累。他的心里很内疚,他想自己以后一定要好好待李其国一家,在他们遇到困难的时候,自己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帮助他们。
约一个小时后,姚燕的手术才结束,医生说她暂时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就是逃过生死劫,也可能会留下比较严重的后遗症,她的头部受到撞击,脑部严重积水,如果不是抢救及时,晚了一个小时送到医院,她的生命就已经结束了。
她依然昏迷不醒,她的面部也有几处受伤,不知道将来会不会留下严重的伤疤。虽然平时姚燕并不刻意打扮,但是她与大多数女人一样,非常爱美爱干净。如果面部受伤变得难看,这对姚燕来说可能比死更难受。
我坐下病床边静静地看着她,他忽然觉得姚燕变得非常可爱,面容也是那样可爱可亲,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以欣赏的眼光看过姚燕一眼。他想象着姚燕因为他而焦急的神情,他同样感到内疚。这么多年,也真难为了她,她一个女人家,既要做生意,又要照顾孩子,时而还要去孝敬婆婆。我想,如果当初姚燕一直象现在这样孝敬公婆,他我一定不会经历这么多挫折,一定会渐渐把孟玉蓉忘却,他的心会非常安静,非常满足,他非常渴望享受和睦温馨的家庭生活,他并不对财富有多少渴求,他只求衣食充足,家有老少,父慈子孝。我非常羡慕那种四世同堂的大家族生活,他感觉那样的大家庭一定非常快乐非常温暖。他小的时候,姥姥特别疼他,他感觉老人对孩子辈的疼爱更加细腻,更加让人享受。
但是,那只是幻想了。父亲含恨可怜离去,过去的日子充满伤痕。所幸的是,姚燕后来对婆婆非常好,这让我感到安慰,他希望把对父亲的遗憾弥补在母亲身上,她希望能真正让母亲快乐,有一个幸福的晚年。
我感到就象是神使鬼差一般,他想不出姚燕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大的变化,可能是良心发现吧。人都有老的时候,可能是她想象到了自己的儿媳将来也是那样对待自己,那将是多么可怕。如果早一天想到这些,姚燕可能会早一天改变,我这样想。
我伏在姚燕的手边,他想如果姚燕醒来,手动一下他就会醒来。
凌晨四点左右,我忽然醒来,他发现黄佩云在拍他的肩膀。他连忙站起来问:“其国醒来了是吗?”
黄佩云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只是抿了抿嘴唇,眼睛里晃着泪花。
我一下子变得很紧张,他迅速到李其国的病房看个究竟。他几乎是冲进李其国的病房的,但是进去一看,李其国依旧安安静静地睡着,没有什么异样。他舒了一口气,心想:一定是黄佩云心里又难过了,他回到姚燕的病房,发现黄佩云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姚燕,她的腮上满是泪水,眼里的神情显得很复杂,我赶紧拿过凳子让黄佩云坐下。黄佩云没有坐,她的眼睛依然没有离开姚燕,过了一会儿,她抹去了面颊上的泪水,没有说话,又回到李其国的病房里去了。
我想去安慰黄佩云,但是又感觉自己的语言可能起不到什么作用,就坐下来。“遇上这种事,女人也许能痛快哭出来更能好受些。”他想。
他望着姚燕,心里的内疚又油然而生,他感到愧对姚燕,更愧对李其国一家,看到黄佩云这样,他的心里非常难过,心里有一种被刀子搅痛的感觉。他走到楼梯口抽烟,天还没有亮,那里不容易被医生发现。
到了楼梯口,他看见黄佩云站在窗口,眼睛望着窗外。他愣了一下,然后他走到黄佩云的身边,喊了声:“黄姐。”
黄佩云用手抹了一下眼睛,转过身面向我,我发现她的眼睛已经红红的,从姚燕的病房里出来,她一直在哭。
我心里更加难过,他说:“其国不会有大碍的,医生说了,他不会有大问题的,你不要伤心。”他顿了一下,“都是我的不好。”
“其实他们出车祸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黄佩云说。
我读不懂她坚决的语气里含着什么意味,他叹了口气说:“这几年多亏了你和其国。姚燕也是一直都拿你们当亲人看待的。”
“她是拿其国当亲人看,她从来没有拿我当亲人看。”黄佩云的语气里有一种嘲弄的口吻,我感到很震惊,他感到黄佩云已经开始因为我家的事情牵连到李其国到这种地步感到怨愤了。
我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李其国一直待他象亲弟弟一样,他们之间的情谊已经不是一两句感激话可以表达清楚的了。他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黄佩云又转过身去面向着窗口,我感觉有些不自在,他说了一句:“嫂,真的对不起。”他想走开。
黄佩云叫住他:“我……”
我停住,望着她。
她放低了声音说:“你别介意,你也是挺可怜的,你别往心里去,我会好的。”
“恩。”我点点头,转过身走了。
他回到姚燕的病房,手术刚好结束了,护士正在整理器具。她寻问了一番,护士告诉他:“她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不排除将来成为植物人的危险。”
他吓了一跳,他很难想象姚燕成为植物人的情景,他忽然想哭,顿时感到命运对姚燕太不公平。此时,我觉得自己特别爱姚燕,他忽然觉得姚燕有那么多的好处,虽然她不善言语,对待公婆认死理,可是她的心地总的来说是善良的,她也算得上是那么温顺娴淑的女子的。
他伏下身,在姚燕的额头深情地吻了一下,他的心非常痛。他万分希望姚燕能够好起来,他会好好待她,好好疼她爱她。他抽泣中不住地低声呼唤,竟然忍不住痛哭起来。他捂住嘴到楼梯的窗口向着外面哭泣。
不知道什么时候,黄佩云站在他的身后,她没有劝说我,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任凭我哭泣。等到我意识到身边有人,他回下头,看是黄佩云,他赶紧抹干了眼睛,挤出一丝笑意说:“黄姐,我没事,看到其国好起来,我真高兴。”
黄佩云苦笑了一下:“苗兄弟,我知道你说的是心里话,谢谢你!”
“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昨天如果不是公安照顾,我现在可能还在公安局呢?”
黄佩云怔了一下:“什么事?”
我知道自己说走了嘴,忙道:“没什么,我一个亲戚犯了事,我无意中帮助他逃跑了。”
黄佩云叹了口气道:“你呀,就是心地善良,但又容易被人利用。倒头来反倒害了你。”
“我主动到公安局里交待了事情的经过,他们并没有为难我,我出来第一个通话就知道了这事。”
黄佩云似乎想告诉我什么事情,但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说:“快回去看一下姚燕怎么样了。”我感觉她想说的不是这句话。
我回到病房里,黄佩云没有进来。
我静静地坐着,忽然姚燕的手机鸣叫起来,我赶紧抓起来,他怕那鸣叫声影响到姚燕。叫声停止,他顺便看了一眼,是一条短信息。
他从来不去看姚燕的手机的,姚燕也从来不看他的手机。他是信任姚燕,姚燕对他的心情,他有些说不清楚。
他又顺手按了一下,是一条广告信息。他想关掉,又按了一下,出来下一条短信,把他的眼睛拉直了:“其国,今天我一定要见到你!”我的心一下子被撕得粉碎。他顿时感到天旋地转,仿佛是他又受到了一次剧烈的车祸的撞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