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除了经常去照顾下黄佩云,每天就象失去魂魄一般,苗母找来道姑一般的人要替我招魂,被我一顿痛骂赶出了家门。
姚燕的病情好了很多,她与儿子愈加亲热起来,儿子叫妈妈的时候,她亲热的答应,幸福地抱着儿子亲吻。
依当地风俗,李其国去世满四十九天的时候,黄佩云带着儿子披着孝衣去祭奠李其国。一路上,黄佩云叮嘱儿子:“明明,只要妈妈还在世,你就不要再买车,不要开车,妈妈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汽车,知道吗?”
李明明天真地答应:“妈妈,我将来一定要发明带汽垫的无轨列车,撞到哪儿都不会伤到人。”
看着儿子天真的面庞,黄佩云把儿子抱在怀里道:“儿子,人的一生就是无轨列车,它没有方向,完全不按照人的意愿,疯狂地奔跑啊。”
李明明闪着溜黑的眼球,懵懂地点点头:“嗯,是的,妈妈。”
到了墓园,黄佩云看到,我站在李其国的墓碑前,在向李其国说着话。她牵着儿子的手走过去,在墓前摆上祭品,趴在墓前悲痛地嚎哭,李明明似乎也懂事了很多,抱着妈妈的胳膊伏大墓前大声悲哭。
我一直站在旁边,她感到黄佩云母子悲痛的哭嚎声传向很远,传向了宇宙,疼痛浸透了他的每一个毛孔。
黄佩云念叨着无数甜蜜的往事,回味着与李其国曾经有过的美好时光,她一点一点地倾诉着。我感到,如果李其国泉下有知,他也应该原谅黄佩云了。他真切地感到,在黄佩云的心里,李其国是无人可替代的。但他始终想不明白,是什么在促使着她两次与他发生那一幕,是报复?是失落?还是悲哀?我感到,也许这一生,他再也无法明白,就象李其国看到宾馆的一幕,已经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封存在悲哀的记忆里了。
姚燕喜欢听到这样的话,她成了别人羡慕的对象,这让姚燕很兴奋、很自豪,而这种自豪也促使她更多地要求我推着她转悠。轮椅上的生活成了姚燕最甜蜜的日子,她陶醉在爱情的幸福之中了。
这种一成不变的生活让苗母既期待又担心,她期望姚燕尽快好起来,能够与我再一起做生意,一家子红红火火地过日子。同时,她也好担心,我的抑郁让她每天揪心。以前,我在母亲面前,总是找着话茬与母亲聊天,他怕母亲寂寞,怕母亲为自己担心,他还会学着小时候的模样调皮地跟母亲做鬼脸。在他去乡下看望母亲时,为了让母亲开心,他即使不饿,母亲做的饭菜的口味再不好,他也会享受美味佳肴一般吃个杯盘干净。可是现在,我丢了魂一样,成天少言寡语,让苗母心中非常焦急。
苗母买来香炉和香烛,在阳台的一角焚起香来,每天,她都要对着那袅袅升腾的清烟祷告。姚燕很好奇,我象是看着与自己不相关的事情,那细细的白烟里的清香很让我感到舒服,他的灵魂可以随着那清烟起舞,那种清烟逐渐消散的情景,让我的头脑中泛化出许多种不同的遐想,那清烟中有时会浮现着莹莹的身影,我好期待,他会长时间注视着那清烟,期待着莹莹的身影再次出现。
苗母无数次地念叨黄泉下自己的老头子,要他保佑着儿孙们安康。她随着小区里的老年妇人,每个星期天去天主教堂,为儿子一定祷告,她学会了颂诗,虽然她不懂得其中的含义,甚至听不懂传教士们在讲些什么,但她相信万能的主总会感知自己一颗虔诚的心。
有时,老人也会推着姚燕一起去,那青苍的墙壁,锋利的尖顶,让姚燕很好奇。她能够认真地听传教士们的教诲,她告诉我说,在教堂里,她能够感知到每个有罪的人身上的尘垢纷纷落下来的情景,能够感知到有罪的人在罪恶的黑痂里痛苦挣扎的情景。看到血色残阳映在尖尖的屋顶上,她能够领悟到上帝慈善地终结了一个昼日,抚慰一颗颗有罪而疲惫的心灵,让他们在睡眠中去醒悟、去忏悔。
我感到自己是最渴求上天的救赎了,他感到自己天生就是个有罪的人。走过她生命中的几个女人,华蓉死了,莹莹死了,黄佩云成了悲伤的寡妇,只有姚燕最幸运,忘却了记忆和痛苦,沉浸在虚枉的幸福之中,孟玉蓉最终没有走进他的生命,所以她能够安定幸福地生活着,也是他我夺走了最好的朋友李其国的生命。所有的一切积淀成了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悔恨,日日夜夜伴随着我。
他渴望万能的上帝剥开他的躯壳,从他的身体中去除罪孽,让他的灵魂从罪恶的缉缚中解脱出来。他感到自己正深陷在地狱的泥沼中,他渴望有一只慈悲的手臂拉他一把,让他远离那些无边的痛苦……
然而命运的缰绳太粗太重,牢牢地捆住他,让他不能有半点自由呼吸的机会,他不知道如何解脱,也许只有死亡才能把他的灵魂解救出来,然而他的死亡也许只能给他生命中的人,特别是母亲和沉浸在虚枉幸福中的姚燕带来新的痛苦。
“难道我只能是悲伤和苦难的背影嘛!难道我就是罪恶和妖魔的附身嘛!”我在心中绝望地呐喊,然而,他听不到任何回应,他的呼喊冲向遥远的天空,消散在迷茫的虚空里。
星期天,他和母亲推着姚燕第一次走进了教堂。
一阵庄严的哀乐冲击着他的耳鼓,轰响的乐音象是来自天堂,似乎是上帝的声音,硕大的红烛排成两排,高耸的屋顶直冲去宵一般,通向天堂的深处。我感到上旁就会从那里降临,慈悲地救赎这些处于罪恶深渊中的灵魂。
我沿着墙壁朝前走,他看到拥挤的人群全是满含着期待的眼光。他走进壁龛,在十字架前跪下去,他身边挤满了人,每个人可能都与他一样,背负着深深的罪孽和忏悔,迫不及待地期求着上帝对于自己的特别的眷顾。他们都在虔诚地和上帝在对话,他学着身边的人,把手掌放在心口,心中呼唤着上帝,历数着自己的罪孽和哀伤,他感觉时空在迅速流转变幻,他的身心随着一个飘忽的身影走进一个澄净的空间里。四处一片虚无,他急切地寻找着什么,可是什么都没有,连音乐也变得飘渺虚幻。
自从那天以后,我成了上帝的臣仆,他感觉只有全能的主可以救他,可以使他摆脱无限的悲哀和痛苦。他开始期求远离这个世界,把自己的灵魂释放出来,他渴望那种天真的笑容,他想拥有天使的翅膀,在自由的天空快乐地飞翔。他终于领悟到,姚燕的失忆原来就是上帝对她的眷爱,让她摆脱掉了情感的折磨,避开了尴尬和羞耻,抛弃了不幸和苦难,她能够拥有天使一样的心灵,依然能够享受着爱情的甘甜。
然而,姚燕的梦终有一天会醒来,我无法想象,象她和黄佩云这样的女性面临痛苦的心境。他只隐隐感觉到那一定很痛很痛,象毒酒一样,慢慢侵蚀折磨着她们。也可能象他这样,被深不见底的痛苦和罪恶缠缚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终于有一天,姚燕又经受摔伤了。
姚燕的腿逐渐好起来,她开始试着站起身,想自己走路,她想拉着我奔跑,她还想去海边,去爬山,去原始森林,她感到有了“李其国”,她就拥有了整个世界和幸福。
外地的一个艺术团来滨县体育馆演出,这个小小的城市很少有热闹的时候,市民纷纷前往观看。体育馆门前人涌如潮,姚燕央求我陪她去,可是到了体育门前,我发现,轮椅根本推不进去。等了一会儿,姚燕撑着从轮椅上站起来,她要走着进去。我把轮椅寄存后,陪着姚燕看完了演出。姚燕兴奋极了,特别是自己心爱的男人陪伴着自己,让她倍感幸福。
走出体育馆,我一直拉着她从高高的台阶上走下来,到了最后一个台阶,我让她抱着栏杆站好,他去取车。可是当我取回车子的时候,看见一大堆人围着姚燕。姚燕被如潮的人流冲到,重重摔倒在台阶下,我冲进去,摇着姚燕,发现姚燕已昏迷不醒。
我怀着愧疚迅速把姚燕送到医院,经过一夜的守候,第二天早上,姚燕醒来了。她就象是经过一场睡眠,醒来后精神特别好。看到她醒来,我赶紧伏过去喊:“姚燕,姚燕,你醒了?”
姚燕挤了挤眼睛,她睁开眼睛望着我道:“小妍,我怎么啦?我没事吧?”
我大吃一惊,她喊他“小妍”了。我赶紧道:“姚燕,你没事,你很快就会好的。”
姚燕微笑了一下:“嗯。”
她努力地回忆着什么,她问我:“李其国他还好吗?他没事吧?”
我惊呆了!她的记忆是不是依然停留在半年以前?我极力使自己平静下去,他点头道:“他没事,他已经……回家了。”
姚燕释然地叹了一口气道:“上帝对好人总是眷顾的!”
我的急剧疼痛,他感到晕眩。
第二天下午,姚燕回到了家里。一进门,她拿起手机,熟练地拨通李其国的电话号码。我看着她,手机里传出来熟悉的声音:“你好,你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姚燕疑惑地再次拨了那个号码,手机里依旧传来相同的声音。姚燕问道:“小妍,李其国的手机号怎么变成了空号?是我记错了吗?这怎么可能?!”
我扶着她坐到沙发上,蹲在她的面前,扶着她的膝,我望着她,嘴唇翕动着。姚燕问:“小妍,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道:“李其国半年前已经过世了。”
姚燕的眼睁得溜溜的圆,她的面部表情扭曲起来,她抓住我的肩:“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他没事,你不说他已经回家了吗?”
我呆呆地望着姚燕,姚燕拼命地摇着他:“你快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你快告诉我呀!”
我道:“那次车祸以后,他又开着黄佩云的车撞在北立交桥下的桥墩上,车子都撞成了碎片。”
姚燕颓然仰倒在沙发后背上,眼泪从她的面颊上滑了下来。那场惨烈的撞车画面再次在她的头脑中浮现出来,她痛苦地闭上眼睛。但是,她依稀记得李其国抱住她摇晃着呼喊她的名字的场景,她想起她用力地把李其国推坐在地上。她泪眼模糊地抓住我的肩膀道:“小妍,李其国不是重伤住院吗?他怎么会去开车?怎么会撞在那个桥墩上,你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望着她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