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多多的案子还没有多大的进展,张柏岩又是这桩案子的总负责人,不好离开局里太长时间,所以处理好这边的事情之后,张柏岩和顾宁当晚就上高速赶了回去。
比较幸运的是,回去的路上不像早上那样堵的人头疼,一上了高速之后,一路就畅通无阻了起来。
彼时正好是晚上九点钟。
顾宁揿下了车窗,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外面的世界,她不说话的时候存在感极低,安静的像是一团空气,隐约间只能听到她呼吸的声音微弱的起伏着。
张柏岩的侧目看了顾宁一眼,几乎觉得她就快要和黑暗融为一体了,但是与黑暗一相衬,她又好像是光明的。
“有一件事刚刚就想问你了。”张柏岩清了清嗓子,略微显得深沉的声音打破了此时安静的局面:“究竟是因为什么促使你想要介入这桩案子?”
顿了顿,大约是觉得自己有些词不达意,跟着又补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你最先的时候和我提到过,钱多多死有余辜活有余罪,你既然觉得他的死是理所应当的,又为什么要加入案件的调查,你明明知道钱多多做过什么样的事情,又为什么要在他死之前去提醒他?还有现在,你所做的这些,应该不是真的为了想要帮的钱多多找出真凶让他瞑目吧?”
顾宁没有说话,甚至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她静静的看向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将她的头发吹的十分凌乱,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想什么心思,总之一点想要回答张柏岩话的意思都没有。
张柏岩:“……”
他觉得自己可能有那么一些受挫,一手控制着方向盘,一手捻了捻眉心,不徐不疾的说道:“我们现在也算是达成共识了,至少是要互相的分享一下彼此的心中所想吧?”
话音刚落,顾宁终于算是有了一丝反应,她先是将车窗关了起来,随后才将目光落在了张柏岩的身上,有些突兀的说道:“其实你心里一直还是存在一些顾虑的吧?”
张柏岩只是愣了一下就明白过来顾宁的话是什么意思了,他沉默了一下,才接着说:“嗯,相信和顾虑是两码事。我对你的相信,是建立在我的亲眼所见上,就像是我之前所说的那样,很多事情科学解释不了,没见过不代表不存在,我之前见识过你的那双赤红的眼睛,所以我就相信了很多事情。”
这是他第一次从真正的意识上和顾宁把话都摊开了说。
实际上,即便顾宁今天不说,他也是准备找个机会将这些事情放到明面上彻底的讨论一下。
毕竟他们所要做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玩玩的小事,该重视起来的,还是要重视起来。
所以张柏岩自己心里面也是明白的很,他能代表的仅仅就只是他自己而已,却没办法代表市局刑警队长的这个身份。
说实话,张柏岩觉得自己挺矛盾的,他一边觉得顾宁是可以信任的,但一边又觉得顾宁身上是有很多疑点的。
并且他又觉得他的信任来的实在莫名其妙,明明大家都是在社会上跌打好些年的成年人了,谁也不是刚上初中的那些小孩,感情建立起来特别的容易。
人就是这样,越长大,防备就越来越重。
但奇怪的是,每每一碰上顾宁的时候,他的那些防备心就不知道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
顾宁是个怪人,在怪的同时,她的身上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气质,这种气质使人很难对她产生防备心,这恐怕也是她寻找各个地方的刑警企图将自己的事情说出去,却还没有以被妨碍公务罪的缘由抓起来的必要原因了。
“我想说的是,”张柏岩沉默了一下,大约是忽然觉得自己刚刚的那一番话可能会让人产生不必要的误会,所以这会又十分机智的解释了一下:“我虽然说相信你,但是这种相信是单方面的。并且这个所谓的相信它其实是有范围的,超过这个范围的,即便我相信,也是没有什么用,而我现在想要说的,是超出我相信之外的顾虑。”
顿了顿:“话说的有些拗口,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我知道。”顾宁看起来微微的有些怔神,甚至带着些微诧的看了张柏岩一眼,最后嘴角像是漾起了一丝极淡极淡的笑意,垂下了眼睑,眉宇间落寞在几不可察间烟消云散:“其实你不用说这么多,我知道你的意思。”
张柏岩:“……”
啧,女人啊,我要是不把这些话说出来,谁知道你心里会怎么想。
“我们毕竟还生存在这个世界,就一定是要去遵守这个社会体系的框架,有时候我们甚至连自己都代表不了。”顾宁轻轻的说:“这是一种很正常的现象,所以每个人都有不得不去面对的顾虑,你有我也有。”
张柏岩轻轻的颔了颔首,于心中感叹顾宁竟然有这样觉悟的同时,也知道这会话已经摊开了,所以他也不急着打断,只是静静的等着顾宁接下来的话。
“其实,自从我能看见这些画面到现在,我见到过太过太过的黑暗,有很多发生的事情甚至是我以前想都不敢去想的,”说到这里,顾宁顿了下:“你做了刑警这么多年,应该也能知道在这个偌大的世界中,有无数的罪恶蛰伏在我们的身边,谁也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冒出苗头麻痹人心思。”
“嗯,看得多了,甚至现在都渐渐的有些麻木了。”张柏岩瞥了顾宁一眼,更加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所以,在你的心里,你其实并不是为了想要去帮钱多多的,对吧?”
“嗯。”顾宁抿了抿嘴唇:“因为在我看来,钱多多就是罪恶本身的一部分。”
“那你之前口中所谓的审判?”
“犯下的罪积累到了一定的程度,审判就会降临,他因罪而生,也必因罪而死。”
张柏岩觉得自己的胳膊已经长满了一层鸡皮疙瘩,凉意由心而生,默了一下,继而道出了自己心头最大的疑问:“既然注定有审判,那你为什么要在钱多多死之前,去找他?”
顾宁没有立马回答张柏岩的这个问题,她敛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掌心,静静的注视着略显紊乱的掌纹,突然,有些突兀的开口问了句:“《圣经》雅各书中的五章有说到过:我的弟兄们,你们中间若有失迷真道的,有人使他回转。这人该知道叫一个罪人从迷路上转回,便是救一个灵魂不死,并且遮盖许多的罪。”
顾宁的语气极低:“我想要试试,但是发现不行,他的邪念已经烂在心里了,注定是要被审判的。”
张柏岩微微挑了挑眉梢:“你信基督教么?”
顾宁抬头看了张柏岩一眼。
张柏岩只当顾宁默认了,咧嘴笑了起来,话也不经过脑子就直接吐了出来:“那你和我妈一定超有共鸣。”
顾宁:“……?”
顾宁突然觉得张大队长上学的时候一定没和女孩子在一起玩过,甚至到现在都不见得谈过对象,也得亏他妈把他生的挺帅气,不然就这种说话的思维方式,恐怕能被女生怼死。
她默默的在心中吐槽着张柏岩的情商,却不知道张柏岩也是早就在心里吐槽过她的情商了。
两个互相吐槽彼此情商的人,同时的陷入了沉默。
张柏岩又开了十来分钟的车,兴许是情商的灯泡又闪了一下,突然就后知后觉自己刚刚的那句话肯定是要引起某些误会了,他眼角微微的抽了一下,连带着脑子也抽了一下:“顾宁同志,我刚那不是在撩你,就是想要和你说下我妈也是基督徒,你们要是在一起,肯定有话聊。”
“……”顾宁默默的将自己的视线移向窗外:“嗯。”
“咳咳……”张柏岩莫名的觉得有些尴尬,他迟疑片刻,决定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开始转移话题,他脸色岿然不动的说:“话说回来了,既然你都已经尝试过了,并且钱多多最终到底也还是出事了,为什么又突然想要加入进来?”
“这件事情牵连很多,或许最终出事的不仅仅只是钱多多一个人呢?”顾宁若有所指的看了张柏岩一眼,“你放心,我和你保证,虽然我和你的出发点不一样,但是我们想要的结果却都是一样的。在这期间,我可以帮到你,你也可以帮到我。你想要的是抓住凶手,而我想要的是解开我心中的疑窦,总的来说,还能算是一类人吧。”
“你的意思是……”
听到了这里,张柏岩不可遏制的回想起之前审讯钱多多时心中陡然升起的狐疑,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好像能和顾宁的话渐渐的重合了起来:“你也觉得钱多多的这桩案子不仅仅只是寻常的分尸案,是不是?”
顾宁莫名其妙的看了张柏岩一眼。
张柏岩本来还算是平和的脸色陡然一沉,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渐渐的坐直了身体:“如果我是吴杨树的话,明明知道躲不过去,事先就一定不会想要隐瞒这么多。而且他的第一反应很奇怪,如果他真的是想要帮那个女生隐瞒的话,不应该会露出那样的神色,他的那种神色更像是……”
“恐惧。”
不等张柏岩将话说话,顾宁已经一字一顿的将话接了过来:“是恐惧,从最先我们提到钱多多出事的那个时候开始,他的神态就已经是有些恐惧了。”
顿了顿:“而且,就我看来,吴杨树对那个女生是又爱又恨的,你还记不记得你当时问他是不是和那三个女生有什么特殊关系的时候,他说了句什么话?”
张柏岩愣了一下,随即脑海中浮现出了和吴杨树谈话的画面,他微一眯缝起眼睛,声音几不可察间拢成了一条线:
——“他说,我和她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眉宇间除了恐惧,好像还带着那些一丝难以察觉的……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