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宁会意,她先是抬眸看了钱正洪一眼,而后才不徐不疾的说明来意:“钱正洪,我要你今天晚上带着我们一起混进快乐门,现在管世峰不知所踪,你作为妇幼保健院的股东,代替他去参加这个,应该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吧?”
钱正洪遽然瞪大眼睛,他连忙摆手,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不行不行,警察同志,我被带进警察局的事情他们保不齐已经得到消息了,你这会让我带着你们去快乐门,他们能不警惕吗?”
“所以我们等下就会将你放了。”顾宁一字一顿的说道:“现在消息还没传出去,在外人看来,大家只知道我们还在调查那几起命案,而这几起命案都牵扯到了妇幼保健院,你作为妇幼保健院的股东,我们来找你问些事情,这有什么说不过去的?”
“不行。”钱正洪一味的摇头,他双手贴在脸上狠狠地搓了搓,气息有些不稳:“即便你们现在直接给我判刑,我也没有义务帮你们做这种事情。我能和你们说这么多已经是极限了,再多的事情我也没有什么法子了。”
顾宁靠在椅子上,冷而锐利的目光几乎全落在了钱正洪的身上,声音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倒像是近乎机械化:“你在害怕什么?”
你在害怕什么?
语气一如当时询问吴杨树的时候一样。
钱正洪的脸色就和当时的吴杨树一样,随着顾宁将话说完,他们的眉宇间好似都浮上了一层极淡极淡的恐惧,就像是当场被人揭穿了心思,内里乱七八糟的情绪亟待钻出骨缝刺破皮肤争先恐后的涌出来。
顾宁微微的眯起了眼睛,明明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在这一会他们的身上却都产生了一种近乎相同的共性,隐隐约约间两人的面孔好像都重合了起来。
“我……”钱正洪不受控制的对上了顾宁的目光,那冰冷的目光中好像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精神力量,能通过空气的传递轻而易举的笼罩在他的身上,冥冥中就像是有一双冰冷的手掌贴着他的每一寸皮肤移动,寒意顺着毛孔倏地钻进他的五脏六腑,顷刻间和他的那点恐惧心理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近乎颤栗的感觉。
他觉得从自己的内心深处开始,所有的事情好像一点一点被什么东西倒空,他开始情不自禁:“那些人和你们想的不一样,要是……要是被他们知道我领先违反了他们制定的秩序,他们……他们一定不会放过我的,他们有一千种一万种办法让我生不如死……”
罗茯苓冷冷的将话接了过来:“你以为什么都不说,法律就能放过你么?”
“不一样……”钱正洪五指深深的抓紧头发里,他近乎神经质的摇头,眼球已经有数条红血丝蔓延出来:“你们不会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当你一点点被黑暗撕碎,当你一点点被扯进看不见边际的深渊,那时候包裹你的将不在是单一死亡,与之而来的绝望、恐惧能瞬间湮灭全部,连死了都要被硫磺火焚烧。”
钱正洪的声音顺着监听器一字不落的传到了外面几个人的耳朵里。
张柏岩下意识的想起了吴杨树写的那行小诗,心中忍不住的开始想:没想到这个犯罪组织里的人竟然还都挺诗意的。
“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也同样见识过了。”顾宁轻描淡写的说道:“最多不过就像是钱多多、吴杨树、张橙他们几个一样,分尸割舌头注射致幻剂以及最后浇上点猪血,是不是?”
钱正洪浑身一震,瞳孔遽然收缩,顾宁的话无疑是将他的恐惧从临界点放到了最大,他嘴唇微微翕动,在对视上顾宁双眼的同时,这种恐惧又被放大了数倍,他的身体几乎已经被恐惧所充斥的鼓涨起来,好像随时都有被撑的爆炸开来的可能性。
顾宁的双眼……是赤红色的。
钱正洪呼吸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彻底的紊乱起来,人类的眼睛绝对不会红成这样,他本能的想要喊出声来,但与此同时,一侧的罗茯苓身子微微往前倾了倾,他不重不轻的一拍桌子,继而钱正洪只觉得想要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陡然捏住了他的喉咙,就连着咳嗽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钱正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偏偏这时候顾宁的面色却还是丝纹不动,她好整以暇的靠在椅背上,眼底似是血潮涌动的深渊:“我要你带着我们一起去快乐门,明白么?”
“我……”钱正洪用力的捏着自己的喉咙,眼角已经有泪水开始不断溢了出来,额角乃至太阳穴的青筋暴起,这是典型窒息的生理反应现象,好容易才缓过来一下,艰难的道:“我不能……”
“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话音未落,罗茯苓已经冷笑了一声,他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强迫钱正洪对上了自己的视线,一字一顿的说道:“我让你到时候带着我们一起去快乐门,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中途你要是敢耍什么花样,就等着被你口中所谓的硫磺火焚烧吧。”
他的瞳孔中好像藏着一簇极细且透明的火焰正在影影倬倬,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钱正洪好像真的感受到了周身被火焰焚烧的感觉。
但凡对尘世还有一星半点留念的人,在无限接近于死亡的时候他们的身上都会猝然爆发出一种强烈的求生欲,只要能活下去,他们或许愿意付出一切,之前心中所有坚毅而又坚定的原则,在死亡面前都显得那么滑稽可笑。
“我去我去!你说什么都可以,我一定去!”钱正洪用力的用头在桌子上磕了好几下,声音即便是站在审讯室外的张柏岩三人都能听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用了什么严刑逼供。
方糖一脸的大写的懵,觉得头发有些发麻:“张队,我怎么感觉……有点邪门啊?”
“……”叶承乐适时宜的将话接了过来:“本来就挺邪门的。”
也是直到这一会,张柏岩心中一直浮着的猜测才被他敲定了下来,他几不可察间在心里面想着:顾宁身上有什么不同于常人的地方他是知道的,那么她这个凭空冒出来的远房安全局表哥,是不是也有异于常人的地方?
张柏岩觉得应该是有的。
安全局的存在虽然保密性极强,但到底大多不是刑警专业毕业,他们审讯的能力不会比他们这些专业出身的刑警更强。
从最开始到现在,他们这边多少刑警轮番上阵审讯却都没有问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可顾宁和罗茯苓单单两个人进去没十来分钟,竟然什么都给挖出来了,甚至还说服了犯罪嫌疑人带着他们一起闯进贼窝,这样神速的进展除了天赋异禀之外,张柏岩还真的不知道自己能用什么词来形容。
只是天赋异禀归天赋异禀,如果他事先不知道顾宁个人情况的话,他此时或许还真的会以为安全局的人是不是都有些什么特殊审讯手法。
但事实是,不论是从顾宁还是从钱正洪这会的反应来看,无一不是在告诫他——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事先只是一个顾宁而已,而现在竟然连安全局都搅和了进去。
张柏岩委实是第一次从真正意义上心生疑窦,难道一切真的就像是那种荒谬的说法一样,在世人所看不见、在法律的光芒所探照不到的地方,真的是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组织存在着,他们会在背后默默的记载着这一切,等到了结算的日子,一切都会被迫浮出水面。
“张队,你在想什么啊?”方糖见张柏岩在走神,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问:“对于这种现象,你难道不要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么?这顾宁的表哥要是在我们局里的话,往后的破案率不知道能大多少倍。”
张柏岩瞥了方糖一眼:“人家好好的安全局不待,没事发神经往我们市局跑?”
方糖:“……”
说话间,罗茯苓和顾宁已经从审讯室里走了出来,两人的神色都是一脉的稀松平常,好像刚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好了,钱正洪已经答应了晚上带着你们一起去快乐门,如果不出什么太大意外的话,他中间应该不会耍什么幺蛾子。”罗茯苓随意的靠在桌上,不徐不疾的说:“你现在最好可以派人去布控一下现场,晚上应该会有不小的收获。”
“人已经安排下去了。”张柏岩点了点头,脸上又重新挂上了他的那副张氏招牌假笑,客客气气的道:“你这次也是帮了我们很大的忙,等案子破了有时间的话一定请吃饭。”
罗茯苓答应的很干脆:“没问题,一定到场。”
说完,他看了眼手表,像是等会还有什么事:“那个,你们这边要是没什么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至于吴小颖和邓家佳那边,你们一会让钱正洪去和她们说,问题应该就能解决了。”
“感谢,我送你出去。”张柏岩笑起来。
“不用,我自己出去就行了。”罗茯苓从口袋里将自己的墨镜摸了出来,视线又重新落在了顾宁的身上,对几个笑着说:“我家小妹可能还在在你们局里打扰很长一段时间,劳烦大家照顾了。”
方糖闻言,第一个跳了出来:“说什么照顾不照顾的,顾宁人很好呢。”
罗茯苓笑了笑,他带上了墨镜,双手一插兜:“那我就放心了,不打扰了,案件处理完之后记得给我个短信,先撤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