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幽静的竹林小道，苏白和陈一鸣二人来到枇杷园外。
陈一鸣再度看了眼苏白手中的木匣，犹豫道，“苏先生，真的不能带东西进去。”
苏白道，“放心，不是什么利器，只是一件礼物罢了。”
“礼物？是什么？”
陈一鸣有些狐疑。
苏白道，“一柄桃木剑，从青城道观得来的。”
陈一鸣依旧觉得不妥，“年轻人，我不知道你和爷爷究竟是什么关系。总之，一旦出了意外，莫说华国，就算是全世界也不会有你的容身之地。这不是威胁，只是提醒。”
“我明白。”
苏白淡淡答道，随后一脚踏入了枇杷园内。
外面，陈一鸣心事重重。
他没注意到的是，就在自己身后的竹林小道间，一团如漆如墨的阴影正悄然隐藏着
吱嘎——
推开枇杷园略显腐朽的木门，引入眼帘的是漫天飞舞的桂花。
院中的青石板上，三位暮气沉沉的老人。
两人坐在轮椅上，行将就木。一人勉强挺直了腰板，站在原地。
小巧玲珑的桂花，白如雪，洋洋洒洒而下。
落在老人们花白的发间、肩头、腋下、胸腹、轮椅上。
“李尔、半山．小芸好久不见了．”
苏白眼神复杂，徐徐开口。
银发老妪不知觉间已是泪眼婆娑，枯槁的双手撑起轮椅，想要站起。
苏白走上去，将手搭在对方的肩头上，“小芸，不要激动。”
“苏师．七十年了！整整七十年了啊！”
银发老妪泣不成声。
她痴痴地看着苏白年轻清秀的面庞，“为什么．为什么当初你要不告而别，留下小芸一人．呜．为什么啊？”
苏白平静地说道，“你该明白的，像我这样的人，不是你的归宿。”
银发老妪痛哭到无法自己，“苏师！难道小芸就不能奢求一丝一毫的美好吗？”
“这是错误的念头。”苏白摇头，“当初我就说过，我和你们只是两条交叉线，相交过一次，就会朝着各自的方向渐行渐远。”
“够了！”
李尔忽然震声，他看着银发老妪，喝道，“师妹，你还没明白吗？你的师父他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自私自利的人！他拥有无穷尽的寿命，却连七十年的时间也不愿施舍于你，根本就是早已看到了你人老珠黄之后的黯淡时光！”
银发老妪哭声道，“师兄！苏师他不是．”
“李尔说的没错。”
苏白忽然开口。
顿时，银发老妪惶然，身子僵硬了起来。
她枯槁的老手颤巍巍地在满是皱褶的苍老脸庞上摩挲了一番，最终惨然一笑，“果然．果然小芸已经老了啊．”
苏白看着对方，恍惚之间，就像是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女童，在花圃之中忽的转头向自己望来，“苏师，你看小芸漂亮还是这花漂亮？”
只是当时已惘然。
银发老妪不再开口，哽咽地发出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李尔气急道，“我就知道！我一早就该知道的！亏得我还浪费时间，想要回来再见你一面求证此事！徒劳无用！徒劳无用！”
说到气头上，他一时间心肌发出阵阵绞痛。
右手连忙从胸中取出一盒西药，干咽入腹后，这才好了许多。
苏白看向李尔，“李尔，这么多年了，你的心脏病还是没有好转吗？”
“虚情假意作何？”李尔咬牙冷笑，“在你眼中，我们这些学生难道不过只是一时之间的玩具吗？消磨时光的把戏罢了，你胸膛中那颗存在了数千年之久的石头也会担心别人吗？”
苏白叹息了一声，默然无语。
陈半山忽然咳嗽了声，重重道，“师兄，你过了！”
“我过了？我活了大半辈子，早就活明白了！苏师呵呵当年他拦着不让我去参军报效国家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出来了。”
李尔指着苏白，一字一句地骂道，“从始至终，你就是一个冰冷无情之辈。世间万物的生死，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在你眼中究竟是什么？看到战争中支零破碎的家庭，饱受疮痍的山河，你能发自内心地呐喊出一句：国破山河在吗？你能吗？”
陈半山皱眉道，“当年要不是师父拦着你，师兄你早就和那支山西军被日寇残忍杀害了。”
李尔苍老的面庞满是涨红，唾沫飞溅，“那也好比他选择窝囊地当个懦夫好！”
“师兄！！”
“师弟！！”
苏白还没正式开口回应，李尔和陈半山这一对年迈的同门师兄弟已经骂得不可开交起来。
良久，苏白才喟然道，“半山，李尔要骂就让他骂吧。”
“你倒是给我回答啊！”
李尔气得拖着一瘸一拐的腿脚，走到苏白面前，一把奋力地抓住了他的衣领，“告诉我啊！苏师！你在书塾里教导我们的那些做人道理，为什么偏偏身为人师的你却做不到？”
“李尔！”
“师兄！”
霎然间，陈半山和银发老妪不约而同地呵斥了声。
苏白对视着李尔那锐利的眼神。
那是一双充满了铁血、锋芒、杀伐之气，从战场上死人堆里养成的眼神！
纵使苍老、浑浊，但其中的精芒却亮的吓人。
少倾，苏白眼里有了一丝满意，就像是看到自己亲手植下的幼苗终于成长为了一棵参天大树。
“我是个孤儿，在当年那样的年代里只知道要竭尽所能的活下去，不懂得什么大道理，更不觉得他人的生死与我有何干系。但苏师，是你教会的我这些东西啊！“
李尔眼角有一丝晶莹，“可为什么？能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这些难道不是你亲口说出来的吗？偏偏你怎么却选择隐居在青山中，始终不肯踏出半步，匡扶救世？”
“天命使然。”
苏白终于开口了，语气平淡，“时代的发展向来不是由个人所能决定的。李尔你太高看为师了。比起那几位伟人而言，当时的我也只不过是个教书先生罢了。”
“屁话！”
李尔不愿听到这种回答，“你根本就是个冷酷无情的机器！我还记得一件事，当年有一则关于海啸的新闻，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却只是潮起潮落。”
“呵潮起潮落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下一秒，李尔刺耳地大笑起来，如杜鹃泣血，
“苏师啊！那海啸带走了数百条活生生的性命，这是血淋淋的灾难啊！在你眼中却只是大道的自然衍变吗？”
苏白眉头微皱，“李尔，你不明白的。你活得终究还是太短了，目光也只能拘于一时。”
“听见了吗？”
李尔忽然松开攥着苏白的衣领，转头看向陈半山以及银发老妪，“这就是我们的师父，一个活了上千年的老妖怪。他，已经不是正常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