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不闻不切，依旧审视着面前的棋盘，忽而开口道，
“半山，为师向来不吝啬对你的赞许。聪明但却不自大，小心谨慎却也敢于冒险，识时务又不失傲骨。从市井之中发迹，走到如今浙商商会会长一职。从某种角度上来讲，为师对你真的很满意。”
陈半山发出了几声艰难的咳嗽，“咳咳．苏师你一早就知道了？”
苏白默然，执起白子落于一处阵眼之上，瞬息间黑白棋子再度陷入了纠缠不清的状态。
过后，苏白这才淡淡开口，“自从当年李尔和我闹翻后，为师这么多年也就只和你有过书信往来。”
“虽然只言片语之中，你将心思隐藏得极深。但”
“半山，你知道吗，像你这样的人，为师见得太多了。”
苏白语气怅然，“太多太多了”
陈半山道，“苏师，半山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博来的。自始至终，半山也只相信唯有自身才是立足在这世间的根本。可，学生即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不甘心，半山真的不甘心啊。”
陈半山嫉妒地看着苏白，“可是，苏师你知道吗？我真的很羡慕你。羡慕你无穷尽的寿命，羡慕你大道自然的淡漠心性。和李尔、小师妹不同，学生如今的每一步都是踏在追随你的道路上。”
苏白点头，“你的性子确实和为师很像。”
陈半山像是被称赞了般露出真心的微笑，随后开口道，“学生和生活搏了整整一辈子，终于得来了如今的地位。苏师你也告诉过我们，我命由我不由天的道理。可一旦死去，到了阴曹地府就再也没了任何机会。摆在学生面前的俨然就只剩下了最后这一次搏命的机会！苏师！学生有错吗？”
他苍老的面庞上此刻满是认真的神色，像是在求教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
“人之常情，没有错。”
苏白淡淡地开口，面色依旧平静，“那你想怎么处置为师？抓起来当人彘？每天抽血，让那些科学疯子研究？还是吃了为师的长生肉，便能直接得到这永生的诅咒？”
陈半山目光复杂，“苏师，你这种临危不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心性真的很让半山羡慕，乃至嫉妒。”
“半山只有最后几个月的寿命了，至于如何从你身上得出永生的秘密，自然会有特殊人才来研究。“
陈半山说着，再度叹息了声，“苏师，对不住了。”
苏白右手抓着断裂的桃木剑，摇头道，“这里就你我两个熟人，小芸走了，李尔也不会回来了，就没必要装下去了。”
“半山，为师遇到你的第一天，你知道我在你眼中看到了什么吗？”
“什么也没有。没有好奇、紧张、戒备、庆幸．有的只是漠然。”
“我原以为你是童年时期遭受过剧变，导致个性冰冷，但稍微查了下后却发现你家庭很美满。过后，在那青山书塾中，你却改掉了第一天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变得活泼明朗起来。”
“到底，还是瞒不过为师啊，你眼底深处那一抹冰封的无情无感。其实，你从来也没把李尔、小芸她们当做是亲人吧？哪怕为师，在你眼中也只不过是向上爬的工具对不对？”
苏白说了很长一番话。
陈半山沉默了许久，良久再度问出了刚才那一句话，“苏师，果然你一早就知道了今天的布局吗？”
苏白看了眼枇杷园外那如黑色潮水般的人群，道，“很久以前，有个老家伙说过人生来就是不同的。五百年前，我觉得这话是错的。不过现在，我觉得大概也有些可取之处。”
“也许．你就是那样天生缺乏同理心，眼中只有冰冷利益关系的人。此生所有举动，只为满足自身的欲望。”
苏白说完，陈半山也没了继续往下说的念头。
他这一生戴过很多张面具，也瞒过了很多人。
包括自己的双亲，包括当初怀着春意、希冀纯真爱情的周家少女，包括今天的小师妹
人活在世，唯有自身才是立足的根本。
任何悲痛，任何欢愉．都是从自己跳动的心脏中散发出来的，也只有活跃的细胞才能感知这些真实的存在。
可一旦死了，就什么也没了。
这就是陈半山的人生信条。
一个彻头彻尾的自私主义者。
月下。
枇杷园。
看着面前这个束着马尾长发的清俊青年。
飘逸、出尘、风轻云淡。
依稀之间，就像是少年时期自己最向往的未来。
陈半山喟然一叹，右手缓缓抬起，“果然．瞒不过苏师你啊．”
伴随着最后的尾音，他的右手猛地落下。
唰！
无穷尽的黑色潮水涌了进来。
将苏白吞没、掩埋．
陈一鸣脸上依旧带着几道血痕，那是之前被上官明月母女抓伤的。
看着已经被手下齐齐包围住的苏白，他眼里带着几分不确信，“爷爷．就这么简单．完了？”
陈半山一时间也有些拿捏不准。
他看向已经被封锁住所有退路的苏白，第三次问出了那句话，“苏师，你一早就知道了？”
他需要这个答案来判断苏白的后手。
苏白笑道，“自然是的。”
瞬间，陈半山面色阴沉了下来。
他向四处环顾了一圈。
入眼之中，全是自己浙商商会此次安排的人手。
足足二十多个从军队里退役下来的士兵，清一色的野战军，除了特种部队以外，就属他们单兵作战能力最为突出。
尤其是这批士兵还是刚退役不到两个月的，健硕的肌肉还保持着在部队中厮杀出来的战斗本能。
陈半山想不出来，苏白此次的后路究竟会是什么。
但他更不明白，于是看向了苏白，目光奇怪，“苏师，既然你一早就知道了，为什么还会来？”
苏白以一种哀悼的目光看着陈半山，
“我来苏州，清理师门，”
伴随着苏白话音刚落，陈半山倏地脖颈处一凉。
唰！
一道乌光从天外袭来，落在陈半山身前不足一寸的地板上。
是飞刀！
不等众人惊骇失色。
下一瞬，一道修长的身影在枇杷园外从夜色中浮现了出来。
如漆如墨，像是从深渊中走出来的修罗。
“苏师，这位就是陈师兄吗？”
朝歌此刻冷得可怕，双眼带着凌厉的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