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园内。
此处再无之前雅致幽静的氛围,刺鼻的血腥味在弥漫,地上猩红的血液汇聚成水洼,若是孩童看了只怕晚上会吓得睡不着。
苏白平静地看着坐在轮椅上,面色死灰的陈半山。
远处,朝歌像是影子,紧紧地站在桂树下。
“苏师.半山败了”
良久,陈半山嘴唇嚅动,低头说道。
苏白双手负后,缓缓摇头,“击败你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心中的欲望。求而不得,舍而不能,得而不惜。本就是人生最大的悲哀。”
“欲望.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陈半山发出几道凄惨的笑,“求而不得,舍而不能,得而不惜.半山不在乎是非荣辱,苏师你又何必还要做出这样一幅姿态高高在上,训斥弟子?”
陈半山抬头看向苏白,质问道,“苏师,我想求长生,我不想死,这有违人道吗?蝼蚁尚且懂得苟活,这错了吗?”
“可我也不想死。”
苏白可怜地看着轮椅上的陈半山。
“那就争!”陈半山忽然眼里有了神采,“半山这一辈子就是在与他人的斗争中一步步往上爬的!我不在乎对错,我也知道我所行的事违背伦理,乃是欺师灭祖。但,这不是我们现在要进行的对话。我输了,这很简单。我只是没有想到小师弟会如此厉害,仅此而已。”
苏白叹了口气。
陈半山很骄傲,骄傲到主动把一切的根源讲出来,不愿让自己在他面前缓缓道出。
“苏师.”
陈半山倏地看了眼旁边的朝歌,“你能让他先离开吗?学生有件事,只想死前能说出来。”
“苏师。”
朝歌眉头一皱。
苏白散了散手,“没事,你先出去吧,不必担心。”
朝歌眼神冷了下来,他看着江朝风,就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你要是再敢对苏师出手,浙商商会所有人,我必逐一杀之。”
留下这句几乎充满杀气的话后,朝歌走出了枇杷园外。
待到院门合上。
陈半山忽然笑了起来,“苏师你的坦荡自然,学生我怕是下辈子也学不会了。”
“嘲讽的是,偏偏学生这一生还是以你为目标,不断追逐着你的脚步。”
陈半山嘴角尽是自嘲。
苏白没说话。
他知道,这个老人的时间不多了。
陈半山一时间像是褪下了所有伪装,开始变得唠叨起来,碎碎念着,“苏师,你还记得吗?以前半山其实也暗恋过小芸,只是我也明白她心仪的对象是苏师你,而比起你,学生就犹如顽石比之皓月”
苏白着实有些意外。
他倒从来也没看出来,陈半山居然对上官芸一直暗藏着这份心思。
也是,对方的心思藏得太深了,旁人根本看不穿。
陈半山不自觉地说着,苍老的脸庞上却莫名泪流不止,“可可就在今天.半山干了一件错事啊!”
他声音中充满了懊悔,捶胸顿足,“半山为了能破苏师你的心境.就在此前小芸喝的茶中下了药.为的就是让苏师你自责失去继续活下去的念头是我是我害死的小芸啊!!”
唰!
苏白一把抓住了陈半山的衣领,脸色是对方从来也没见过的寒冷。
“你说什么?”
苏白咬着牙,一字一句问道。
陈半山嚎啕大哭,断断续续道,“是半山都是半山的错半山不应该.”
苏白只觉得一道血气直冲天灵盖,差点没当场晕过去。
他一直以来都知道陈半山对自己隐藏的嫉妒,越是苍老,对方就越是想要得到无限的寿命,但这其实也很正常。
他也明白陈半山和上官芸、李尔他们是不同类型的人,对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自私利己、天性凉薄之辈。
但他唯独没有想到,陈半山居然会狠毒至此。
就为了对付自己,竟然对无辜的上官芸下手?
“她可是你的小师妹!只有她是无辜的!”
苏白大喝,语气震怒。
看着陈半山抿唇不语,泪流满面的模样。
一时间,苏白内心罕见地产生了一丝懊悔。
后悔——
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养出这样一条白眼狼!
就在苏白内心陷入困境,精神紊乱,思绪潮涌之时,他却没有发现陈半山眼底深处隐藏的那一抹阴寒。
陈半山伸出右手表面掩泪,暗地里却在偷偷地移向轮椅护手上,触碰到了某个突出部位。
顿时,陈半山面色有稍许犹豫,但几乎是眨眼间,他咬牙狠下心,彻底摁下了那个按钮。
咻!
一道泛着寒光的毒针飞快地扎入了苏白的身上。
苏白身体一僵,而后失神地看着陈半山。
后者此刻才是真正的褪下了所有伪装,真情流露出来。
“唉——苏师,你这又是何必呢?”
陈半山叹了口气,看着此刻陷入死地之中的苏白,道,“苏师,不要怪半山。这只是一个游戏,最终的胜者是半山,仅此而已。”
苏白此刻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体内的血液仿佛被点燃的汽油,体内五脏六腑宛如正在燃烧,灼热的温度简直快将他折磨致死。
同时,苏白的面色也变成了诡异的紫色,额头青筋直冒。
心跳飞快,突破了每秒120次的临界点,简直都快跳出了胸膛。
“苏师你不要试图开口了。”
陈半山目光带着淡淡的伤感,“这是澳洲蓝环章鱼分泌出的剧毒,只需少许几克,便足以令一头大象在三分钟内暴毙身亡。而目前,全世界对此毒无解。”
陈半山缓缓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苏白眼瞳瞪得更加大了些,但却说不出话来。
“很奇怪对吗?我为什么要坐在轮椅上?自然是为了这最后一张底牌。”
陈半山如同抚摸亲人般地抚摸着那把轮椅,缓缓道,“为了今天,学生已经布置了整整二十年了啊。”
“苏师,你败的不冤。另外,要怪就怪你自己吧,明知我是条毒蛇,还是选择将我放置在怀中。”
看着此刻,即将毒发身亡的苏白,陈半山心中忽的生出一股道不明的异样感受。
“咦?下雨了吗?”
陈半山抬头望天,伸手摸了下眼角,触及到了一滴水渍。
感受到眼眶中涩涩的感觉,陈半山有些难以置信,“我这是在流泪?真是奇怪。”
自己这一辈子哭过很多次,像是在参加双亲的葬礼,像是周家那个女人死的时候,又像是亲生儿子被政敌害死的时候.
但也只有他自己才明白,其实那些——
都只不过是鳄鱼的眼泪。
可此刻,陈半山却发现,自己人生中第一次无意间地流泪,居然是在这个时候。
他伸手,想要抚摸苏白的脸庞,眼里带着极深的哀悼,“苏师,学生真的很感激你。若是没有你,也不会有如今的半山。”
“但你也是时候该歇歇了.呜!”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双眼瞪大,呜咽一声。
腹部传来一阵剧痛。
陈半山呆滞地低头看去。
只见一柄桃木剑深深扎入了自己的腹部。
陈半山满脸震惊,不敢置信地看向面前的苏白。
只见苏白面色白皙,依旧如以往般的清俊潇洒。
哪里还有半点之前中毒的迹象?
“这这不可能“
陈半山双眼茫然,瞳孔逐渐涣散开来。
他无法相信眼前这一幕。
“唉~”
苏白叹了口气,抽出那柄张道陵曾使用过的桃木剑,嫌弃地瞥了眼上面的鲜血,“陈半山,你这家伙.怎么连血都这么恶心?”
陈半山依旧停留在事态的急转而下,忽然,他脑中一个灵光霹雳炸响。
在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上,他以一种看着神低的狂热憧憬叫道,
“学生明白了!苏师.苏师你.你并不是长生不老!而是不死!天啊!这是何等的神迹!苏师你.我.咕咕”
噗通!
戛然而止。
陈半山倒下了。
不知是命运的嘲弄还是怎么,对方倒下的姿态正好是双腿跪地,头颅垂下。
仿佛是跪在苏白面前乞求原谅的学生。
明月高悬。
枇杷园。
苏白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无人能解的怅然,
“什么狗屁谪仙,连个学生都教不好,真是糟糕透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