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的病房内,身患恶疾的患者咳嗽不断,床也随之摇摆起来,摇摇欲坠。切剩一半的苹果被遗弃在小平方桌子上,空气的氧化使苹果的肉块暗淡无光,色泽微黄,细若尘埃的黑芯镶在果核内。
窗帘偶尔会被微风吹起,飘荡在空中,数几秒后便徐徐降落。
包扎在腹部的绷带勒得我难受不堪,让我没有胃口吃东西,我的肚子犹如被掏空了一样,时不时传出呼叫,每当这个时候,黄雁如便会忍不住笑声,在我面前笑起来,她笑起来虽然很耐看,可是我感觉她在嘲笑我!
“我肚子叫起来已经是惯性,你不用每次都笑成这样吧?”
她抚摸着自己的胸口说:抱歉,我不该幸灾乐祸的,可是你憔悴的面容和时不时发出声响的肚子真的让我控制不了自己的笑意。
我懒得理她,转过头看窗外走廊的景色(好吧,其实只有来来往往的病人和护士……当然还有医生)
“话又说回来,她父亲怎么会被当成杀人凶手呢?”她终于正经起来,问我重要的问题了。
我龇牙咧嘴,伤口像要爆开似的。
事情还得从那天夜里开始说起。
那一年的深夜总是蚊子特别多,我被烦扰得无法安睡,于是爬起来阅读书籍,《呼啸山庄》是我看得次数最多的一本文学巨著了,里面提及的文法和用语,我一时半会还弄不懂,必须要回头反复得品味着。
在我看得意兴阑珊的时候,一个急促的电话响了起来,当时我用的电话还是那种信号很差的手机,有时候根本接不到电话,这一回反而奇迹般收到外界的来电了。
全世界,只有一个人会打电话给我,那个人就是我的好师傅。他在电话那头习以为常地告诉我,在一片幽静的小树林里,发现了一副新的女尸,凶手被当场抓到,让我第一时间赶去凶案现场。
我还没有来得及问他是怎么一回事,他便挂机了。
既然凶手都被当场抓到了,尸检工作还需要两个人?直觉告诉我,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只能在胡乱之中换好衣服,隐约之中我还能闻到一股腐烂的气味,好像是从我的衣服上散发出来的,还好并不明显,只要不仔细闻,根本感觉不到的。
看来这种潮湿的地方不能住太久。
半夜拦截计程车的我,其实有时候很害怕遇到变态杀手,毕竟在当时的社会来说,还有很多悬案是没有侦破的,谁知道那个逃出来的杀人犯会不会寄居于计程车内寻找猎物,所以有时候我在三更半夜的时候坐计程车都会显得提心吊胆,尽管对方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年轻司机。
有时候接触的罪犯多了,总会产生莫名的逼害妄想症。
师傅在电话中提及到的小树林已经到了,我多付了司机五块钱,感谢他不是变态杀手。脚刚踏在泥土上,树上被风吹过的树叶便像见了鬼似的,嗡嗡作响,若有若无,若隐若现的回音,令人产生某种可怕的浮想。尽管前面设了路障,我甚至看得很清楚,前面有好几名民警在站岗,虽然姿势不够端正,歪歪斜斜的,但在半夜里值班的民警也很不容易了。我低声地咳嗽着,低着头走过去,他们拦住我,我低调地出示自己的证件,微微弯腰,穿过警戒线,进入树丛的范围。没有探照灯的我,只能依靠天上的月光为我指引路线,发光的是石头,暗淡的是树叶。很快,一团微弱的光团呈现在我眼里,我倍感兴奋地奔跑过去,只见一名民警手里拿着功率不大的电筒照亮着被树叶覆盖的泥土,在微弱的光线下,我无法辨认那树叶的颜色,可是死者突兀着的眼珠却使我看得一清二楚。师傅蹲在旁边,一声不响地为尸体做着简单的检验,不知为何,我的双腿很累,不由自主地蹲了下去。师傅瞥了我一眼,右手撑在其膝盖上,对我说:尸体呢,我检查过了,不过我想试一下你检验尸体的细心程度。
一言不合的考试,真令人措手不及。
我拨弄着地上的树叶,双手互相清扫干净,然后戴上手套,接着对着尸体做了一个祈祷的手势,读法医科的时候,教授曾经说过的,这样是对死者的一种最起码的尊敬。
死者为女性,年龄暂时不清楚,从脸上的皱纹和肌肤的松紧程度推测,死者年龄大约为二十至二十五,我抬起尸体的后颈,发现有五个手指印,留下淤红色的指痕,其中食指和尾指的位置戳破了颈部的表面皮层,开始局部渗血,但是情况不算严重;我用手掌从尸体的颈部到头顶的位置不断地游走,感应到后脑勺有一处凸起来的伤口,不过光线不充足,环境太黑,暂时无法研究后脑勺的伤口形状。接着我从额头检查到下颚,发现左边的脸部有轻微的擦伤,丑陋的伤口如同毒蛇一样,从左侧鼻息肉一直往下延伸,直到嘴角,纵使光线很微弱,我依旧辨认得出,脸部伤口黏着褐色的小硬物,我凑近鼻子嗅了嗅,发现是普通的树皮,其坚硬程度令我相信,树皮不是自然脱落的,而是经过剧烈的摩擦所造成,不排除是经过剧烈的打斗。我再往下检查,发现胸口的左侧处有被撞伤的淤青,同样黏着一丁点的小树皮,衣服里还夹带着两片树叶。师傅说:很好,能够发现到这么细微的细节。每次他赞我的时候,我都记得,要低调和谦虚,不然又被他说我骄傲自大了。所以不给他回应是最好的选择。
现在你要找的,是死者的致命原因。他又在考验我了。我只好用双手继续往下探索,探着探着,突然感觉碰到湿哒哒的一片,我用鼻子嗅了嗅,很浓重的血腥气味,我抢过民警的手电筒,照亮着尸体的腹部位置,发现那里一大片都湿透了,我用手沾了一点血液在手套上,在两指之间轻轻摩擦着,皱着眉头说:死者的腹部有被捅伤的迹象,从出血的情况来看,应该是失血过多休克继而死亡。伤口很宽,凶器并非简单的水果刀,长度初步估计为一把正常尺子,估计有刀柄,刺进死者身体的时候,是从上往下刺进去的,伤口的下斜性很明显地解释了这一点。我观察着尸体的两侧,随手拿起死者的右手,把手掌掰开,观察着掌中心说:手掌有被割伤的痕迹,但是并非主创性,而是属于抵抗性,当时死者应该是以手掌握住刀的横截面,下爪及虎口被割伤,之后刀被迅速抽走,便割伤了手掌的表面。原本找到死亡原因就可以停止检验尸体,可是我心想不对劲,三更半夜谋杀一个女性,绝对不可能那么简单,一股莫名其妙的冲动迫使我继续检查下去,结果让我发现……死者的裤子不见了,内裤也没有找到,整个下体都赤裸裸地表露在外面,毫无遮掩。
我心绪不宁地站起来,皱着眉头看着尸体,一言不发。师傅原本是背对着我的,他突然回过头说:死者的情况和上一次案件的情况大致上相同,行凶手法虽然略有一点点区别,可是从性侵的手法得出结论,证实是同一个凶手所为。他先在厕所里侵犯了第一名受害者,接着又在小树林里性侵了另外一个女孩,分别在于,第一个受害者是活生生掐死的;第二个是被利器捅穿腹部,失血过多致死的。从第二次的犯罪手法来看,凶手变聪明了,懂得在僻静的地方杀人,并且懂得挑杀人的详细时间。
我疑惑地问着:是否没有找到精液?他回答我:是的,唾液,血液还有精液都没有发现,这次又缺少最基本的唾液,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凶手似乎缺少某种特殊的性能力,但是又能性侵死者,为什么呢?
不过,我突然想起,师傅在电话里头曾经提及到,凶手在现场已经被人抓到?如果他没有和我开玩笑。
苏警官突然从某个角落里冒出来,吓了我一跳,不过他脸上的表情也不好受,脸上充满了疲累和煎熬,双眼都挤出血丝了。他大概又是十几个小时没有睡过了吧?
尸检结果怎么样了?这是他开口问的第一个问题。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移话题地问他:听说凶手被当场抓到?
是的。他一口便承认了,可是脸上却没有表现出开心或者满足的成就感,反而流露出更多的困惑。“他被当场抓到,可是一个劲地否认自己杀人的行为。”我嗤之以鼻:谁杀了人会主动承认的,凶手在哪?
他似乎不太愿意说出来,眼睛往左边瞟了瞟,又躲避我的目光,无奈地说:“那个人我也认识,你也知道的。”
谁?他这么一说,倒是勾起我的好奇心了。
“老鲁餐馆的老板……我先不说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处理!失陪一下!”说罢,他转眼便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内。他居然说了一句失陪,这种说话的风格一点也不像他,看来他真的被吓到了。
在黑夜中,尸体被盖上白布,歪歪斜斜地被搬上车。
在时钟指向七的时候,我已经回到验尸房,摆在我眼前的是昨晚经过初步检验的尸体,在昨晚漆黑一片的环境里,我当然看不清死者穿着的衣裳,到了验尸房,在微弱的光线底下,空气中漂浮着不知名的细菌和微生物,死者穿着简单的黑色的短袖,属于露肩的那种款式,雪白的肌肤单调地暴露在光线外面,值得注意的是,她没有穿内衣,我检查过她的肩膀,找不到被缠过的痕迹,衣服完好无损,没有经历过暴力撕裂,所以说她的内衣并非被暴力扯走,而是她离开家里,来到小树林开始,压根就没有穿内衣便出门。现正值夏天时期,许多年轻时尚成熟的女性待在家里时,都会因为天气的炎热和心境的烦躁而选择不穿内衣,另外一种说法是,防止胸部变形。总而言之,死者当时肯定是一直待在家里的,她没有穿内衣,突然接到电话,有人约她出去见面,那个人估计是她的熟人或者很亲密的朋友,她才可以肆无忌怠地真空上阵,穿着人字拖赴约。死者和凶手是互相认识的,而且交情匪浅。尸体被发现时,她的另外一只人字拖已经找不到,不排除被凶手带走,逃离现场。我拿着小刀,站在尸体脚后跟的位置,用刀把脚后跟的污泥轻轻刮了下来,土壤成份估计是一个很关键的线索。她左小腿的后侧有被踢伤的淤痕,初步估计是倒地以后形成的,这淤痕的形成似乎不太规则,这痕迹有点熟悉啊,在哪里见过呢?我回忆了很久,均没有答案。
外面传来熙熙攘攘,吵吵闹闹的声音,我脱下白色袍服,心情有点烦躁地走出去,看到一群人在互相争执着,我大喊一声,他们全部都停止了吵闹,逐步退走。人群散去以后,我看到了他。奇怪,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要见她最后一面!洪明的眼神很坚定。
她是谁?我不明白。
昨晚被谋杀在红树林的女孩,她是我以前的情人!他无所畏惧地喊了出来,我彻底傻眼了,两名女死者都与他有纠缠不清的关系,这闹的究竟是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