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胧胧的弱光,投影在光滑的地板上,电视机连续十八个小时、永无间断地播放那没有尽头而且毫无创意的广告,令人厌烦的广告词语,平平无奇的旁述,空无一人的沙发上放着凹凸不平的遥控器,浅黑色的它,孤独无助地躺在那里。我坐在沙发的另外一旁,阅读着今天早上的报纸杂志,媒体封锁消息的工作处理得天衣无缝,山川夫子的命案瞬间在屏幕上被称为服食精神药物过度而出现生命危险的现象,至于事件的真相仍然在进一步调查当中,最后他们还亲口承诺,会给观众一个交待。毫不夸张地说,当局对这件案子非常紧张,我在一个小时之前,已经接到总部的通知,两个小时以后就要出发,回实验室对进行山川夫子进行第二次的尸检。被下了潜规则通牒的我,只能默默地承受自己的命运,一大早便买了新鲜的热牛奶,换好衣服,咬着不那么美味的油条。这些早餐,其实我可以在车上一边吃,一边出发的,可是我在等一个人的出现,根据心理学的统计,女性伤心难过的时间不会超过三个小时以上,除非她们的眼泪份量十分充足,否则到了这个时间点,她差不多该出来了。我还特意买了她的早餐,她伤心了那么久,估计肚子早就空了。我看新闻报导时,习惯了专心致志,心无旁骛,房间的门轻轻地推开,发出轻微的吱吱声,我丝毫没有察觉到。直到沙发的旁边,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物体,我才意识到,她已经走出来,披头散发的,金灿灿的头发在灯光下显得比较耀眼,一下子便吸引着我的眼球了。只见她一言不发,一声不响地喝着热牛奶,倔强又带点愤怒地噬咬着那可怜的油条,我无法再专心看下去,于是放下手中的报纸,沿着对角线把它折好,放在沙发上,我还在报纸上面轻轻拍了拍。
“把头发扎起来吧,你这样看起来像一个饿鬼。”我控制不了自己,非要讽刺她。
她嘴里还用吸管饮用牛奶,腾出左手,把头发牢牢地扎稳着,然后继续进食。
“你究竟去了哪里,一声不响的。”我终究还是要问她。
“不关你的事。”她的牛奶喝完了,左手拿着油条,右手拿出手机,津津有味地开始打字,滴滴答答的打字声让我深感不快。
“是的,的确与我无关。其实你应该回去找爸爸妈妈,你的事与他们肯定有关系。”我用着极之平静的语气对她暗示,如果你的事与我无关,那就请你离开。
她貌似也听懂了我的潜台词,放下手机,用纸巾清理干净双手,手搭在沙发的扶手,脚缩上沙发,思考了好几秒钟才决定说出来:“我……去见了一个朋友。”
她的回答内容,是我早已预料到的,只是我还要继续问:什么朋友,很重要的吗?
“重要倒是不敢说,他只是一个混蛋而已,贱人。”她的语气很平静,丝毫听不出她的愤怒爆发力,或许她真的很平静?
“可是你哭得很厉害。”我看了看时间,还剩下八分钟。
“注意你的用词,我可没有哭泣,我只是全身颤抖而已。”她在否认自己的伤心。
“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你的情绪很有问题?”我有点激动地反问她。
“全身颤抖在行为心理学的解释为,受了重大的打击,或者身体不舒服,身体的机能极度不协调,出现大幅的震荡与颤抖。你只能说我受了打击,不代表我很伤心。”她根本一早已经想好如何应对我的提问与质疑,我敢肯定,刚才的那一番话已经在她的心里演练了不止一百次。看她说得如此栩栩如生,唾沫横飞。
我意欲继续说下去,她却在提醒我:许医生,你快要迟到了,时间不够啊。“
她竟然知道我要外出的事情?她看穿我内心的疑惑,从容地笑了起来:“我可不是福尔摩斯,我只是留意到你,在五分钟的时间内看了三次手表,这就证明,你很赶时间。只不过为了向我问清楚昨晚的去向,被逼滞留在此而已。不必难为自己。再不出发,你就真的迟到了!”她脸上满是胜利者的笑容,这一回合,是她赢了。
一直到下午的五点三十分左右,我才得以从实验室里浑浑噩噩得走出来。官方限定的时间里,我已经超出了预期的幻想,带着一身的疲累,随便找了一间办公室,躲了进去作一个短暂的歇息,然而黄雁如在不到十几秒的时间里,也扭开门走了进来,同样疲惫的神情,一屁股坐在办公桌上。我挪动着椅子,不看她一眼:“你好歹也是特案组的主管,能不能斯文一点。”可以。她简单地回应我,从侧边找了另外一张新椅子,拉拢过来,坐上去,下巴趴在桌子上,抽出一沓有点厚重的文件,叹息着说:“哎呀,特案组被逼接受削减开支的要求,特案组的队员所剩无几了。罗宗仪已经出外办案,我刚才还被高层领导批评得生无可恋。时间不多,你先说明情况,尸检结果如何?
我坐直了身体,毫无兴趣地讲述着:“还是老样子啊。他的确是遭遇机械性窒息死亡。勒死他的凶器经过初步的推测,大概是韧性极强的皮带,但是颈部后面的花纹证明了一件事,勒死他的皮带不是正统的工艺品,只不过是小年轻的设计,那些花纹只有年轻一代的才会使用。所以我推测凶手的年龄不会超过二十六岁,但是力气奇大,能够活活勒死一个中年阶段、身材高挑的男人,他并非出生于富裕家庭,很有可能是工薪阶层的人士。“
“对凶手的预设立场有了,还有呢?”她的下巴离开了办公桌,专心致志地翻查着手里的纸质文件。
“我把尸体进行了解剖,发现了他胃内空空如也,他的死亡时间差不多在早餐时间。可是这一天,他似乎特别奇怪,没有自己做早餐,也没有吩咐佣人给他做,而是让他们纷纷退出去,不准进来,没有特别的事情不准回来。一个有早餐饮食习惯的人,突然不吃东西,一直在看电视,有点奇怪。除非记者招待会上有提供食物。“
“不……他一早在餐厅预订了位置,与朋友之类的共进早餐,订的是双人位置,可是他迟迟没有出现,因为尸体被发现在自己的别墅里。那家餐厅的地理位置,我也有研究过,距离记者发布会的地点非常接近,看来他早有准备,和他的朋友共享完早餐以后,再出席记者招待会。在此之前,他却遭遇致命的谋杀。“
“他和谁要共享早餐?”我好奇地反问着。
嗯……查不到。因为他在中国,除了经理人和助理以外,根本就没有朋友。他的家人都在日本那边,所以说,他这个所谓的“朋友”有很大的嫌疑。再者而言,他在记者招待会上发表的言论,很有可能与他的死有莫大的关系。我翻查了他的私人物品,找到相关的日文记载,已经转交给翻译部的同事,原文一出,自然就一清二楚。
“死者没有服食大量精神药物的习惯,为什么传媒报导要胡说八道?”我为此深感不解。
她解释说:“山川夫子是公众人物,他一死,外界的人士会逼着我们调查事件的真相,而目前我们掌握的线索太少,只能暂时说他服食过度的精神药物而导致的死亡。只为了稳定民心而已,你应该明白的,公众要求你交待事件的真相,可是你又毫无头绪,只能用缓兵之计暂时拖延着。到你找出真相以后,大可以公布天下的。”
我这才留意到桌面上的娱乐新闻报导:大批的粉丝和影迷得知山川夫子的死讯以后,非常伤心和难过,而目前山川夫子接拍的《大地重生》原本要永久终止拍摄的。可是考虑到投资方和赞助商的损失,制片人那边唯有临时临急找了一个演员代替他继续演下去,避免造成合作商三方的损失。而这个代替人是……道格拉?他从喜剧演员路线转型为历史路线?慢着,这里还有一条小小的附文,是道格拉本人非常不要脸,极力自荐自己成为该剧的替代演员。分析前景和社会回报,该剧是本年度的历史大剧,一旦成功完成该剧的大制作,所有的演员都会一时爆红,所以这是一个好机会?山川夫子倒下了,道格拉莫名其妙成为了候补,是最大的受益人。今晚好像有拍摄的通知,会有大量的影迷前来观看现场的拍摄。要不我们一起去现场考察?我有预感,凶手会在现场出现,如果他的谋杀与演艺事业有关联。
或许是她不舒服或者是压力山大,她拒绝了进入片场视察环境。屋里漆黑的片场,时不时冒起令人瑟瑟发抖的寒风,群众演员坐在观众席上,面面相觑,前面的人在片场内进行着拍摄。我找了一个空缺的位置融入其中,时不时,隐隐约约听到群众的心声:最近都很邪门啊……尤其是那个日本人死了以后,发生了很多奇奇怪怪,无法解释的异象;是啊……最近老是觉得阴风阵阵似的;还有片场内的灯光设备又会莫名其妙地故障。如果再出什么事,我宁愿不接手这部邪门的剧集了……
他们的小声议论全部被我听到了,但是我没有留意,因为我全程的注意力都留在道格拉的表演风格上,从某程度上分析,他的确是一位灵魂级别的演员,一个眼神一个小小的动作都是戏份。拍摄的剧组正在非常专注着每一个镜头的制成,突然从天花板上冒起了《胭脂扣》的古魂音乐曲调,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吓得不轻,小声嘀咕着:这首音乐是那个日本人生前最喜欢听的,转眼之间,片场的所有灯光发出巨响,全程漆黑一片,顿时一片混乱,呼喊声、尖叫声不绝于耳。一阵寒风不断地涌起,片场内的窗帘以及纸张被吹散,阴风阵阵的破声融合在片场内的每一寸角落,灯光一闪一闪,熄灭了又重新燃起。紧接而来的是玻璃被打碎的杂声,此时尖叫声更为高分贝,整个场面像乱了套,滴滴答答的脚步声若隐若现地出现在我们的耳边,持续了十几秒后,片场的灯光恢复正常了。寒风瞬时消失不见,全场风平浪静。
一把尖叫声打破了寂静:山川夫子平时专用的梳子出现在桌子上!接着三四只死老鼠从天花板上摔下来,在场的女性被吓得不轻,声音的分贝率大大地提高。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有人大惊失色地喊:导演!摄影机闹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