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了,我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彭鸿丹的消息,她的手机处于关闭状态,卫星定位的网络更新也开始停止,她没有回到自己的家中,我在三天的夜里全在书房阅读着大量的文章和议论文,其中以《资本论》最为复杂,不得不说,文中的措辞是很高级的,比较通俗易懂,看起来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可是我不得不承认的一件事是,我真心没有读懂《资本论》或许是因为,我没有经历过某些事情,未曾饱受资本家发展不平衡带来的痛苦灾难。相比起来,《安妮日记》倒是看得引人入胜,笔者在当时所经历的苦难,恐怕只有那个年代的人才能确实感觉到吧?这很难说。
自从小威利的遗体遭到严重的破坏以后,傀儡娃娃的谋杀案件似乎告了一个段落,值得高兴的是,目前没有同类型的案件再次发生,但不容乐观的是,我在调查的过程中似乎丢失了调查的方向感,尽管已经到了一丁点的眉目,但我心中的假设是很难正式成立的,因为我的推断听起来很难令人接受和相信,那就是真相。为了充份地验证我的推断是正确的,我决定去一趟威利家的别墅里,痛失小儿子的两夫妻们,似乎失去了以往的光彩,欢笑和快乐被隐藏在黑暗的角落,从此不见天日。
他们家的佣人在我表露身份以后,恭恭敬敬地带着我来到别墅的大厅里,他们告诉我,倪先生在书房里待着,让我自己进去找他。倪威利,倪维斯?两个小孩的名字似乎别有用意,但我不会胡乱猜测。书房的门并没有上锁,里面时不时传来轻微的杂音,像是收拾东西的声响,我挺直了腰部,轻轻地敲着门:倪先生,我是负责本案的高级法医,我们可以好好谈谈吗?不会耽误你很久的。“进来吧,门没有上锁。”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心如止水。我不禁推开门进去,只看到他低沉、一声不响地蹲在书柜的面前,很安静地收拾着陈旧的书籍。书柜的款式是古欧洲的贵族风格,书房内的照明是不用灯光,而是用蜡烛照明每一寸角落的。在烛光的照耀下,他的脸显得格外颓废,我很想帮他一起整理陈旧的书籍,可是他一声不响的一举一动很令人产生莫名的恐惧。我站在原地,等待他的发话。
“这书房……我都很久没有亲自收拾过了。自从威利出事以后,我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在岁月的磨蚀中,丢失了太多的东西。”
我随手抽出一本精装版的《红楼梦》拿在手里,轻轻地抛了抛:维斯呢?他去哪里了?他回答我:不知道,或许是跑出去玩了吧?我从小就对这个儿子特别的宠爱,把他宠得娇生惯养,不懂得基本、日常的礼貌,目中无人,目空一切。
威利呢?他可是一个很乖巧的小孩,我巡视着书房内的每一寸角落:书房的紊乱不齐,很明显有人经常进来看书,维斯的房间全是最新款的电子产品,他玩的全都是最新型的网络游戏,他所接触的多半是玩与乐,书房的常客显然不是他;威利写作业用的是纸质文件,阅读的是纸质书籍,他不玩游戏,不爱上网,更不喜欢用关于科技的一切能源。他是典型的反科技主义者,因此他在丢失的文明里做了最后的保留。他在学校里所发表的一篇文章里,就足以说明他是绝对反科技的。
他脸上一副老怀安慰的表情,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威利很像我小时候的那个样子,文静,爱看书,不爱随波逐流,人云亦云。他就是我生命的延续,可是……
我在杂乱无比的书柜中,找到了一张藏于角落里的一张椅子,将其拉了出来,坐在上面,思考了一阵子以后,才决定问他:所以,两个儿子里,你最疼爱的就是小儿子威利。因此也忽略了维斯。
他把《教父》三部曲叠整齐,塞回书柜以后,模仿着教父的神情,扯着沙哑的嗓子,咬字不清地说:维斯简直就是威利的翻版,但不是他的好习惯和沉稳的性格,就像是同一个上帝创造出来的人物,偏偏区分为天使和恶魔。他在学校顶撞老师,不肯交功课,终日与那些游手好闲、妄想一劳永逸的同学一起鬼混,打架,服食软性毒品,把好好的丰富物质的生活过得如此霉烂,甚至是不堪一击!
我把《苏联解体的台前幕后》放回书柜里,问他:作为一个称职的父亲,孩子正处于堕落的边缘,你不可能会坐视不理的。对吗?
他收拾东西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极之痛苦地回忆着说:我带他去看了心理医生,心理评估指出,他是由于富裕的生活引起的内心不平衡发展,在缺少关爱的成长环境下形成的固执反对派主义者性格,通俗来说就是典型的—反社会人格。
我手里的动作也停止了,很安静地凝视着他,他放下手里的书籍,如释重负地说:其实在维斯刚出生的那段时间,我的事业正处于人生的巅峰期,我根本没有理会过他,给予他的陪伴与关心确实很少,我太太又初为人母,不懂得教育小孩,所以才造成了维斯心理和生理上的缺陷,或许我根本不应该责怪他,甚至不应该在葬礼上扇了他一个耳光!他到了现在都不肯和我再多说一句话!天呐!我都做了什么破事!
看了心理医生以后,他的性格和习惯有没有得到改善?我明知故问。
他的性格至少乖巧了很多,尽管还是整天都和我作对,但暴戾的个性已经得到控制。而且是不用依靠任何的药物治疗的控制。他重新收拾着书柜里的作品,黯然哀伤的眼神转眼消失,就像刚才哀伤的一幕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抚摸着自己的下巴,带有佩服的口吻说:这位心理医生还挺有本事的,反社会人格都能治愈,有没有他的名片,我最近心理有点问题,刚好要寻求咨询。我开玩笑地问着。
斯蒂芬在晚餐的时候,吃了很少的东西,简单地喝了一杯牛奶,啃了几片面包,胃里便再也无法再进食其他的食品,距离演奏音乐会的演出时间还剩下不到一个半小时,她的胃此时此刻是无法再适应今天的食物摄入。尽管她亲爱的妈妈不断地叮嘱她:亲爱的,这样是不行的!你必须要确保稳定的食物营养摄入量!对此,她置之不理,因为在今晚的这个时刻,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够明白她目前的心情状态,她很紧张,尽管在世界巡回演出之前的那几个城市里,她表现得活灵活现,胸有成竹,控制自如。但不知为何,来到这个城市以后,她内心的紧张感随之彭发起来,双手竟然在不停地颤抖起来,她把爸爸妈妈从房间里赶了出去,独自一人躲在洗手间里,透过晶莹剔透的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乌黑乌黑的长头发,脸上没有化浓妆,没有涂眼影,只是礼貌上往嘴唇抹了一点口红,戴着纯白色的手套,穿着一身钢琴家独有的职业装,黑白交替的领带,慵懒又带点小紧张的神情,不知为何,越是靠近这个城市,她的心跳频率便会随之加速跳动,她不禁面对镜子捏着自己左边的脸庞,面无表情,又再捏着右边的脸庞,这一回她右边的脸庞终于呈着本能的反应抽搐起来。爸爸妈妈开始不耐烦了,站在门外不断地敲着门,呼喊她,让她赶紧准备出发,因为演出快要开始了。
负责接送他们的车子早已在门外等候着,穿着华丽服饰的两夫妇们,神色凝重地带着女儿走出家门,正准备坐上前往音乐会的车子,此时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一男一女。他们是两个奇怪的家伙,从一开始便目不转睛地盯着斯蒂芬,似乎有不良企图。他们打算对这两个奇怪的家伙视而不见,间接绕开他们,没想到,其中一名女的作出了阻扰的手势。
你好,我是本市的特案组调查探员—田青,请问你是斯蒂芬小姐吗?
斯蒂芬略感不安地往父母的身后藏了藏,用蚊子般的声音说:我就是。
丈夫出手阻止田青:抱歉警官,我们是良好市民,从来没有犯罪记录。我们的乖女儿待会要出席音乐会的演奏,我们下次再聊吧。
田青想躲开他的阻挠:不,先生听我说,我这次前来,有很重要的事找斯蒂芬小姐的。妻子也凑了上来阻扰她:不管你有什么特别的事,这次的演出对我们的女儿来说,是很重要的,请你离开好吗?
田青不禁喊了出来:不!斯蒂芬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
丈夫连忙捂着她的嘴巴,小声地说:我们借一步说话。妻子很合拍地抱着斯蒂芬,安抚她的情绪:宝贝别紧张,他们可能是找错人了。
莫斯在吃着人生的最后一顿饭,菜式非常的丰富,有牛肉、海鲜、面包和火腿。不知为何,她的心被某种强烈的力量给压缩着,无法扩张呼吸,顿时失去了食欲,应付式地啃了几片面包,喝了一点牛奶,便再也无法摄入其他的食物。女狱警看着莫斯食欲不振的样子,也跟着劝她:你真的不考虑多吃一点?这可是你人生的最后一顿饭了!莫斯把剩余的牛奶倒在地上,鼻子酸酸地说:抱歉,我真的吃不下,不知为何,内心竟然产生了强烈的感觉。
我们没有时间了,走吧。女狱警本着无可奈何的心情押着莫斯前往行刑室,在门即将被打开之前,黄雁如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把身体压在门上,阻止门的打开,从怀里掏出一张彩色的照片,对莫斯说:我们找到她了,很快就会派人接她回来,为此,你大可不必担心!莫斯默默地推开她:不!她今晚要演出属于自己的人生,她是属于舞台的,不要带她回来!这将会是徒劳无功!
黄雁如颇为痛心地说:她可是你的孩子!
莫斯摇了摇头说:不!她并不是我的孩子!她没有一个残害众多无辜少女生命的母亲;她没有一个即将成为执行死刑的母亲;她没有一个脸容憔悴,苍白无力的母亲!她的人生轨迹根本用不着改变!保持原来的模样就很好,你明白了吗?
黄雁如忍不住泪光泛滥,猛吸着鼻子,下意识地抬起头,不让眼泪掉下来。
莫斯用那苍老的手掌抚摸着黄雁如的脸庞,抹干了她脸上的泪痕,由衷地说:很感谢你为我做的这一切!警官!对着你,我感觉很亲切!她们仿如相逢恨晚地拥抱在一起,黄雁如紧紧地抱着这位母亲,千万感概堵塞在心头。此时,黄雁如的手机响了起来,田青的来电,她在电话中问:斯蒂芬已经找到,是否带她回来?黄雁如看着莫斯决意必死的神情,展露着微笑,轻松地说:不!不用了!是我们搞错了!斯蒂芬仍然是斯蒂芬!她不是我们要找的人,让她去吧,珍惜时间。
田青无奈又不理解地挂了电话,对着两夫妇很抱歉地说:我们弄错了,你们走吧。两夫妇在半信半疑的表情下,带着自己的女儿离开了,斯蒂芬不断地往回望,望着田青的表情,脸上全是复杂的演绎。
随着热烈掌声的响起,排山倒海的观众很安静地坐在观众席上,包括田青也在现场。随着清脆、轻盈的脚步声的响起,她优雅、自在地出现在钢琴前,闭着眼睛,从外套里拿出手帕巾擦了擦手掌,随后把手帕巾藏回外套里,坐在钢琴前,一只手按在琴键上,随即发出一个美妙绝伦的音符……在观众席上,田青经最高管理人员同意,携带手机在现场用视频模式拍摄,把现场的画面传播到黄雁如的手机屏幕上,黄雁如站在隔着一面大玻璃的外面,拿着手机屏幕对准着莫斯的视线,传输的屏幕里,那美丽又优雅的钢琴家,弹奏着妙不可言的音乐,整个过程都呈现在莫斯的视线内,她留下了热泪盈眶,依依不舍的泪水,嘴里还不忘地嚷着:她不是我的女儿……她不是……
头盔开始套在她的头上,她全身被捆绑着,在数十位专家面前,随着一阵强烈的电流声过后,一切便陷入黑暗……黄雁如不断地抹干自己脸上的眼泪,撑着额头,那泪水包含的是感动、包容和抱憾。
随着一首《匈牙利狂想曲》的落幕,现场响起了排山倒海的掌声。
观众在尽情地呐喊:bravo……bra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