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草如茵,繁枝茂叶,这是她对山上别墅的第一印象,车辆比较少,居住的居民也较为稀有,她今天没有穿牛仔裤,而是穿了一条运动裤,深灰色的那种,同时她也没有带着证件在身上,这一次她是以朋友的身份前来探望倪先生的,他也很会体谅别人,知道小威利的案件调查进度并不理想,他没有给她增添压力,这倒是使她很放松。
彭警官,你看,我园林里的盆栽都修剪得特别好,我把它们照料得特别细心,这就是我最高兴的事情!倪先生此时此刻像一个天真活泼的小孩一样,眼神里充满着满足。
她也略感放心,在来之前,她还会担心他会因为丧子之痛而口出狂言,出口伤人。修养这种气质,有时候真的是因人而异的。她欣赏着其中一盆盆栽,对他说:看来,你现在已经放下小威利的事。
他苦笑着:还能怎么样呢?人死不能复活,对于还活着的人来说,是希望有些人永远都不要离开;可是对于已经死去的人来说,则希望活着的人过得开心一点,这才是已故者对在生者的唯一奢侈的期盼。突然一个足球飞了进来,小维斯笑着喊着地跑了进来,他拿着足球左右摇摆,逗了小维斯一会,然后又抛往远处,他抬了抬眼镜,由衷地说:再说了,我们还不算一无所有,至少我们还有一个乖孩子!尽管他那么一点不如人意,但我们会用最大的耐心好好地教导他,不会让他学坏的。
她并不感到欣喜,反而说:我怕……事情远远没有你们想得那么简单!
倪先生站立起来,在阳光普照之下,伸了一个懒腰,眼睛在眺望着正在收拾东西的女人—那是他的妻子,他最爱的妻子。他说:很显然,我太太还没有完全接受小威利离她而去的事实,但是……她现在已经开始在收拾小威利的遗物,这就说明她正在尝试着一点一点地接受与适应小威利的离开,至少她没有逃避现实,不是吗?
她还坐在凳子上,略感不安地凝望着正在一旁玩耍的小维斯,望着有点出神,倪先生重新戴上了墨镜,坐在摇椅上,把双手反绑在椅子下面,似乎很享受猛烈的阳光,他的下颚和额头不断地冒着热汗,他体内的水份似乎快要被蒸干了。
“你这次来找我……不仅仅是因为探望我那么简单吧?”他终于问她了。
她的注意力重新恢复了,语无伦次地说:额……是的,的确有事情想和你商量。
他高高地仰望着天空:关于……小威利的?他的眼神里有迟疑。
是的,嗯……或许你会很难接受,但我还是要说。她很固执地说着。
他把小维斯喊到身旁,吩咐他回房子里玩,他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蹦一跳地往房子里跑的时候,脸上全是欣慰的表情,接着他又变得无比严肃:说吧,已经没有任何的事情会打击到我,对我而言,最大的打击已经降临在我的身上。
有没有想过,是谁杀害小威利的?她故意这样问着。
他笑着,弯下腰,给她倒了一杯茶:我又不是警察,可没有调查凶案的能力。
她观察着他的表情说:这里是半山别墅,楼下有保安二十四小时看守着,闲杂人等根本不可以随便出入,而小威利的尸体是失踪之后才被发现的,那么是谁预先把他掳走的呢?
这个……就要靠你们去调查了,对吧。他倒茶的动作突然停止了,心事重重地放下茶壶。
她突然加重了语气:可是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这个凶手可以在高尚住宅区掳走一个有自主意识的小孩,还能把他杀了,最后逃之夭夭,居然没有人发现?
他对于她的反问并没有多大的兴趣,默默地喝着茶。
她不屑地笑了:本来凶手是谁,我一点头绪一点把握都没有;直到小威利的遗体遭到破坏,他的遗物遭到刻意的毁坏,这才令我意识到,凶手可能是针对小威利,与他有莫大的仇恨!一定要以破坏私人物品作为报复的心理和代价。那么这个人是谁呢?小威利在学校的人品和性格都很好,老师和同学都很喜欢他,他是学校的优秀学生,家长眼中的乖儿子。周围的人对他可以说是充满了溺爱。还有谁会如此痛恨他呢?我想来想去,都没有找到一个好的答案,直到……我发现凶手可以在轻而易举的情况下躲开监控的所有盲点,对房子的布局十分的熟悉,出入自如,丝毫不费吹嘘之力便能粗暴地割下小威利的鼻子,又能迅速地找到他的房间对其进行大规模的破坏和毁灭……这一切的一切,能够做到这些的只有一个人,一个我从来没有预设过的人—维斯!是他掳走威利,并加以杀害的!
你胡说!他终于禁不住耐心,把所有的茶杯一扫而光。
她并没有感到害怕,反而很从容地说:我没有胡说!那天小威利的遗体遭到破坏时,你脸上的冷静、镇定自若早已经出卖你,破坏遗体,肆意破坏房间的人,除了维斯之外还能有谁?那天你的过份淡定已经令我开始怀疑你,你或许知道某些内情,但一开始只是怀疑而已,我心中的感觉还没有那么强烈,直到我看到你亲手打了维斯一巴掌,眼神里尽是痛心,恨铁不成钢的复杂情绪,原来你知道的不仅仅是内情,你根本一早就知道凶手是谁,只是你根本不愿说出来而已!
你胡说八道!维斯才不会杀人!那是他的亲兄弟!虽然他平时的确很反叛,但弑兄这种残暴不仁的行为,他是绝对做不出来的!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眼看就要失控了。
她倒是显得很镇定,试图牵引起他的回忆:心理医生的诊断报告,你应该有看过吧?报告上指出,维斯的性格具有反社会的倾向,很容易会做出一系列令人难以理解,难以想象,难以置信的行为。其中包括斗殴,破坏公共财物,扰乱社会秩序等等……
他紧张地说:不可能!我收到的鉴定报告才不是这样写的。
她双手一拍,胸有成竹地说:那就是说,你的确有看过那份报告。很抱歉,我刚才所指出的只是长大以后的心理评估。但是不管那份报告怎么写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现在已经残暴不仁,连自己的弟弟都不放过,我觉得……他要这样发展下去,分分钟演变成犯罪份子!你们太纵容他了,关爱的程度又不均匀,很容易引起心理不平衡发展,沉迷于暴力就能解决问题的错误心理专区,表面无所事事,内心实则充满了暴力倾向。
他被吓得全身无力,跌坐在地上,猛地吞咽着口水,仿佛无法呼吸似的,贪恋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突然一只足球飞了出来,维斯又在忘我地玩耍着。她蹲在他身旁,盯着维斯说:小朋友的认知能力很重要的,你小时候教他什么,给他吃什么会影响他一辈子。成长最重要的一部分是教育,他这个年龄已经到了如此冷漠的程度,按照目前的趋势发展下去,在形态意识下,今天的事情日后一定会重演。欲要阻止历史重演,唯一的方法就是把重演的念头给强行压制下去!她从兜里掏出一副手铐,小心翼翼地递给他,他紧紧地握着,心痛不已,脸庞此时极度扭曲,痛苦异常。她莫名其妙地冒起了诡异的笑容……
黄雁如坐在灯光微弱的房间里,门被紧紧合上,她把手机和电脑都关掉,书桌上放着一本皱巴巴的本子,单调的颜色,空空如也的页面,一个图案都没有,她发觉自己的双手充满着颤抖,紧张万分地翻开了日记的第一页,一阵尘封多年的气息从本子里散发出来,她猛烈地咳嗽着,永无间断地抖动着身躯。
日记的第一页是这样写的:这是我与他之间的故事,首页就是我们相识的第一天!
接着,她往下翻动着,日记里并没有特别地注明时间,只是极为简洁地描述着:今天我非常荣幸地在登上维也纳的舞台,面对着成千上万的听众,演奏着我生命中最为热爱的音乐作品,绝大多数的听众无一例外地沉浸在我的浩瀚无垠的音乐世界中,我尽情地演出,那一刻我甚至深深地感觉到,我是属于舞台的,对于钢琴的热爱,小提琴的痴迷,将会是我下半生执着的要求……如果他没有出现的话。他是什么样子的呢?嗯……那晚我离开演奏会时,天空好像下着朦朦胧胧的细雨,大街上的外国人都撑起了雨伞,德国人还在湿润的地面上忘我地奔跑着。我没有戴雨伞,可情绪高涨的我,仍然会忘我地在大街上愉快地奔驰着……直到一把从天而降的雨伞落到我头顶上,我茫然地抬起头,凝望着这四十五度角的脸庞,他是如此的英俊,斜扣着绅士般的帽子,高挑的身形,裹着浅啡色的围巾,似笑非笑的表情,饶有兴趣地看着一名得意忘形的少女。他身上文静的气息,柔情似水的脸孔,邪魅与懵懂的结晶体,这大概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吧。在后来的日子里,我们很快便愉快地生活在一起,他对我很温柔,很有耐心,很会花言巧语,这是我最为甜蜜又最没安全感的缘由。有时候我们共睡在一张床上,我都猜不透他的心思,他的工作使他迫不得已整天外出,有时候我们三个月都见不到一次,他的手机偶然会有年轻女性的来电……
她翻着翻着,发现中间的几页被撕去,在还没有弄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日记里已经提及到,他们已经结婚的事情。
很难想象,一觉醒来,他已经成为我亲爱的丈夫,甜甜地入睡着,此时我的内心是异常的悲凉和不知所措,年幼时候的我,对另外一半的幻想完全不是这样的,我突然失去了生活应有的安全感,眼泪不禁从眼眶里掉了出来,湿润了被子……
又有好几页被撕了,她极不耐烦地继续往下翻。
今天的天气很阴沉,风吹得很厉害,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荒凉得很,我拖着疲倦不堪的身躯离开医院,单性繁殖的试验在我身上实行了,但成败未知。我的体内需要一条小生命,有了孩子,我才有足够的资本使他戒掉那折磨人的瘾。
她继续往下翻,发现又缺少了几页,那几页的缺失之后便是小孩出生的记载。
她躺在我的怀抱里,手舞足蹈的,哭声连连,声音充满了娇气,周而复始,无始无终,似乎为降临到这个世界作为最大的抗议。我曾经妄想过,用孩子改变他,可我很快发现这一招是徒劳无功的,他的性格始终改变不了。
直到她翻到那致命的一页:今夜里,我冒着生命危险抱着她跑了出去,将她放在福利院的门口,希望有好心的家庭收养她,给予她最好的教育和平平安安的成长环境。回去以后,我便撒谎骗他,女儿已经被我活活掐死,尸沉大海,没想到他竟然很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他是没得救了,我也救不了他,我们将无路可走。他们两兄弟都是一个德性,自小失去父母的他们,被分开抚养,我不敢想象他的弟弟会是怎么样……
零零散散的日记,无法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她惊心动魄地合上了日记。恶魔还没有消失,原来在黑暗的尽头还有一双充满着诡异的双眼……他不会轻易相信掐死女儿的事,那么被替换的婴儿是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