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如此的高贵,宠辱不惊的神情,硕大的眼睛伸展着薄弱的眉毛,微红微红的嘴唇包含着的欲望欲吐未吐,嫩白的脸庞在喧闹不安的灯光下显得尤为苍白。她抬起下颚,环顾着四周,显得从容不迫,很明显她正在寻找一个带有白玫瑰装饰的男人,他年龄大约在三十至四十岁之间,略显成熟,喜欢穿格仔衬衫,黑白相配的那种,她找他并不是出于内心深处的欲望,而是要寻找心中的未知答案。嘈杂的音乐响个不停,震耳欲聋的感觉令人随时都有疯掉的可能,我看着她坐在吧台前面,烦躁不安地向侍应索要香烟,独自一人点燃着,极度抑郁地大量吸入着。我万分谨慎地躲在角落里,留心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及其行为。在张至朋从楼梯摔下来以后,案件已经到了水深火热的程度,某种力量在推着我前进,迫使我一定要查出真相。
在一个淅淅沥沥下着微微细雨的夜晚,我在万般无聊地在聊天室内逛来逛去,这里寂寞的人有很多,他们多半在聊天室里画画,唱歌,甚至献花,我则在以诗词寄状态,把最近的状态以苦诗的形式一一表露出来,其实我是在引蛇出洞,果然隔了不久,就有人主动找我私聊,她终于出现了。对话的框框跳了出来,但只是跳了出来,她并没有说话,我们彼此在保持着沉默,同样地在等候对方主动打破沉默。我从不担心耐性这个问题,那一整晚,我在喝着咖啡,带着愿者上钩的心态等待着她发言,时针每走一小段距离,聊天室内的人就会愈发减少,我把聊天室的音乐分享着,窗口很突然地抖动着,她终于找我了。
“告诉我,你现在的心情是不是很忧伤?”这是她首次问我的第一个问题。
我胸有成竹地利用手指在键盘上活跃地跳动着:“是的,是挺忧伤的,看着自己的朋友一个一个地遇害,却一直无能为力,这大概是最无奈的事情了吧?”看她不回复消息,我趁机又发送了一条消息过去:你呢,你有没有试过无能为力?
电脑传来一连串的提示音:“看你怎么说了,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无能为力。”她连续发了两条消息给我:“那天我没有赴约,你会不会很不开心?”“你有试过对方没有赴约时候的心情吗?”
她在那边打字的速度奇快,我的思维和打字速度越来越跟不上她了。我平静地回复她:“你没有赴约是预料之中的事,但我唯一不高兴的是,你当时明明已经在附近,甚至一直把我看在眼内,我的一举一动你都看得特别清楚,你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肯现身出来见我呢?”
她理直气壮地回复我:“与一个陌生人见面,我没有勇气行了吧,我的确是临阵退缩了,原来我一点都不勇敢。”
我决定要刺中她的死穴,一定要!“纪医生的遇害,难道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她果然被我说中了:“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比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难过。但也只是难过,你懂吗?我发现自己是什么都做不了。”
“不!你一定可以的!只要你提供纪医生的病人记录,愿意公开那一份档案,与警方合作,我们就可以找到杀害纪医生的凶手!”
“这是我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你或许有更好的选择,但这个选择却是最好的,没有更好。”
她隔了一小会才回复我的消息:要不……我们玩个游戏吧。她似乎考虑了很久,才得出这个决定。
“请说。”
“明天晚上,我会去情深深酒吧街,如果你能在芸芸众生找到我,我就愿意和你合作,并且提供你想要的东西。”
我的思绪一瞬间回到现实时光,看着酒吧吧台前面的她,有一种走向前与她相认的冲动,我告诉她,我今晚会穿着格仔衬衫,胸前挂着一朵白玫瑰。眼看着她吐烟圈显得如此专业,我相信自己要找的人就是她了。我耸了耸肩膀,站在她身后,试探性地咳嗽了几下,她好奇地转过身看着我:请问你找谁?
“我爱你!”
“我不爱你了!”她茫然地回答我,这是我们之间定下的暗号,接得上的就是彼此了。此时此刻的她,明显没有反应过来,我戳了戳她的肩膀,沙哑着声线对她说:你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我们走吧。
她表现出惊讶的神情:真的是你?
我点了点头,臌着嘴巴说:真的是我!很遗憾!
没想到的是,在深夜里,还能找到一家茶馆坐下来闲聊,她把怀里的档案文件紧紧地拥抱着,生怕被人抢走一样。我往她的杯子里倒了一壶茶,热气在空中沸腾着。她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胆怯,双手缠绕在怀里,一副完全戒备中的状态。我不禁笑了起来,用着开玩笑的口吻说:“刚才在酒吧里,你吐烟圈的动作还挺大胆的,怎么现在变得那么害怕了?”
她解释着:“我天生有表演欲而已,再说了,酒吧那么多人,这里好像只有我和你而已,我当然会害怕。”
我笑而不语,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她倒是很困惑,尝试着问我:酒吧里的女性比比皆是,你是如何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我的?
我皱动着眉头,嬉戏般说:不知道,我一向都是乱猜的。
这下她就不太高兴了,嘟着嘴巴说:“如果你跟我说真话,你就拿不到我手里的东西了。说不说就随你决定。”
“大概是你吸烟的神情吧,充满着痛苦与伤感,无限的遗憾与哀痛充斥在脸上。凄惨的脸色使我认定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全场有很多女人失恋,不止我一个如此伤心。”
“失恋与丧偶的表现分为表面一层和内心一层,行为表现完全不一样。”
“丧偶……你认为我目前的状态是丧偶表现。还挺准的,怎么?你会算命?”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我们的交易可以开始了吧?”
虽然她很不甘心,但还是愿赌服输地把档案里的文件交给我。我稍微看了几眼,不断地翻动着我要找的东西,她在一旁自顾回忆着:
“我们在网上认识了很久,他从来都不会过问我的事情,反之我也不会,因为这样我们都很信任对方,他甚至把病人的私隐档案备份给我,这样的一份信任,是我一辈子最大的开心。虽然我们之间没有赤裸裸地表现着爱慕对方的行动或者语言,但在精神上,我们已经是灵魂伴侣了。”
她停顿了一会,因为我在检阅文件,给了她一种心不在焉的状态,我连忙把文件藏起来,朝她抬起下颚,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们本来一直在网上保持联络,突然有一天,他要约我出来见面,当时我不得不承认,那简直就是我渴望已久的要求,不过他倒是显得有点心事重重,那天晚上他的话很少,期间还喝了一点酒。”
不用她说下去,我都猜到结局了。“你们约出来见面的那天,就是他遇害之后的那天吧?你一直在等他,可是他根本不曾出现,你以为他失约,结果第二天在电视新闻上,你看到了他被杀害的新闻消息,在媒体上终于看到他的照片,那一刻你已经意识到,你将会永久失去他……不对,是已经!”
她由衷地笑了,属于苦笑的那种,仿佛放下心头大石般:这是他最后留给我的礼物,也是唯一的礼物,现在我把它交给你,请你一定要抓到杀害他的凶手!
我向她投以请给予我信任的目光,收拾好东西,动起身,准备离开,此时她喊住了我: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好久了。我没有说话,示意她问下去。
“为什么你没有问我姓名、职业和家庭状况?难道你一点都不好奇?”
我拖延着离去的脚步:如果想和一个人长期保持良好的关系,最好不要知道太多关于她的事情,知道太多,只会连朋友都做不成。
“你们说话的方式和语气一模一样,仿佛是同一个人似的。”
“坚强活下去,以后的生活就要靠你自己了。”这是我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一个星期以后,她的尸体在自己的公寓被发现,经死因裁判庭查证,最终结果为:thecauseofdeathisunknown,也就是死因不明。我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玻璃窗倒映着自己的脸庞,心里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出凶手!
秋雨在会议室里整理着由我奉献出来的档案文件,仿佛得出了结论:如果你手上的资料是准确的,那么这件案中案的幕后黑手很有可能就是他!
我苦笑着:原来这件案子查到最后,不外乎也是金钱与权利还有欲望的衍生物,满嘴脸的丑恶,令人不安。
她问我:你打算怎么办?
我摇摇头,艰难地说:抓他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我们苦于先天资本不足,后天证据不够力度,他未必会承认自己的罪行。
“难道你要眼睁睁地放他走?”她有心不甘地说着。
我缓缓地吐出最后一句:尽力而为吧,一定有办法的!
此时,天空才微微露出太阳那半张羞涩的脸,阿丹坐在车里,愁眉不展地看着当地的新闻报纸,上面有一条引人注目但又充分引起大部分人的恐惧与不安的标题:《夫妻狂魔的死囚将于今天下午四点三十分执行死刑》,黄雁如一大早就已经静悄悄地留下小纸条,上面清清楚楚地给着温馨提示,让阿丹不要去监狱,她希望独自解决剩余下来的问题,她甚至做出预言般的陈述,六点钟左右,她就会回来,天文台说,今天的日落时间是六点钟,她要与她一起欣赏日落的美好景色。
自动闭合门缓缓打开,欧路明的手上戴着冰冷冰冷的镣铐,他两眼空洞,双唇紧紧地咬在一起,拖着犹如丧尸般的步伐,由两名狱警押解着他,过关斩将般走过一个又一个的密室,办理完所有的程序,他便默默无声地在纸上画押,随后他被带到一个迷你的小庭院,两名拿着长枪的警察守护在一名戴着假发的男人旁边,该男人正式向他宣判:欧路明先生,你当天在法庭所判处的是枪决缓刑,如今时间已到,对此你还有何协议?
他没有说话,默默地点了点头,展现出一副毫无畏惧的神情。
该男人很虔诚地说:很好,愿上帝在天堂会宽恕你所犯下的罪行!
随后,他们齐步赶赴后山的野区,四处偏僻安静,渺无人烟,火枪手早已经待在指定的位置随时候命,他们同样地戴着看上去很滑稽的绿色军帽,所穿着的衣衫又破又旧,但看起来很精致,精神抖擞。他被身后的人们推着向前,接着被勒令跪下,他没有反抗,乖乖地跪在地上,脸朝四十五度角,微微朝下;该男人又再次出现,他脸带宽容的笑容再次询问着:我要再次提醒你,枪决以后,你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命就会毫无疑问地正式结束,你再也看不到这个美丽又充满着善良的世界,眼前将会被一片黑暗所覆盖,没有记忆,没有感觉,没有呼吸,像坠入无底深渊的黑洞似的,无穷无尽……你是否感到害怕?
他摇摇头,选择了闭上眼睛。
“在进行枪决之前,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等等……黄雁如突然冒了出来,恭恭敬敬地对他说:可否给我五分钟的时间?
他保持着微笑说:“在这之前,我已经给了你很多机会,是你自己不珍惜!”
她扯着哀求性的口吻说:拜托你了!任何人在临死之前,都应该有一份很好的礼物和一顿非常丰富的最后晚餐。
“晚餐我们已经为他准备好,可他似乎并没有胃口。”
五分钟!就五分钟!可以吗?拜托!她再次重复着。
他不说话,以手势吩咐火枪手们放下手中的武器,暂缓一会。
她从袋子里掏出一块夹着火腿肠的长方形面包,递在他前面,但他仍然无动于衷。她略显心疼地说:“人之将死,你就好好吃最后这一顿吧,不要太固执了!”他还是不听,选择继续闭上眼睛,等待着死刑来临。
她双手托着他那受尽伤害的脸庞说:“我知道你一辈子都活在痛苦之中,甚至在死去之时,仍然有一部分心愿无法完成,这对你来说很不公平,我的能力有限,完成不了你内心隐藏的心愿,但我只知道一件事……“说罢,她递了一张照片给他,并附言道:她是你这辈子最想要重新遇见的女孩,她就是上天赐给你最好的礼物,只可惜这一份珍贵的礼物对于你而言是非常重要,偏偏有人要糟蹋这一切。尽管她已经不在,这张照片还给你吧!”
他两眼瑟瑟发抖,痛苦地睁开眼睛,眼神空洞地看着照片,不禁泪流满面,两眼的泪水滴落在她的手上,她深深地感受到泪水的无奈与心酸,他全身在抽搐着,慢慢地张开嘴巴一点一点地嚼食着她手里的面包条,他越吃越滋味,整个面包很快被消灭掉,他的眼泪还在往下流,她情不自禁地再次拥抱着他,抱得很紧。他却感到无比的安定。
“你下辈子不要再那么偏激了!除了杀人,这世界上还有很多解决问题的方法。”
两人很快被分开,她被拉至两米远,两名狱警在控制着她,不让她过去,一名火枪手以枪口对准着他的头部,砰的一声!他应声倒地,一股鲜血从脑袋流出来,很快遍地都是。她停止了挣扎,瘫坐在地上,低着头在哭泣,鲜血慢慢流到她的手掌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