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93年的九月份发生了一宗令人心寒的枪击案,开枪的是一名穿着警员制服但已经被勒令长期休假的警员,他所持有的枪支一共有八颗子弹,当时他情绪失控,胡乱开枪,导致街上的市民非死即伤,伤亡报告不断地上升、增加……广大市民顿时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
当时一共有三名警员对他进行追捕,在追捕的过程中,他还不断地伤害别人,最终让他挟持到一个人质,这个人质是一个孕妇,怀有身孕已经六个月,当时他们在大街上僵持不下,彼此都以枪相向,局面顿时无法有进一步的进展,就在这个时候,一下枪声响彻云霄,一颗尖锐又快速的子弹迅速横飞而过,很可惜,它穿破了人质的右脑门,导致其人质瞬间倒在血泊当中,当场死亡……值得注意的是,她当时怀有身孕,可谓是一尸两命。
开枪的是随后赶到的警务人员,他躲在角落里开枪,没想到打歪了,错手杀死了人质。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会,低着头深沉地接着说:“本来呢,这是一件悲剧,但后来发生的事则是接二连三的悲剧。”
“死因裁定庭召开了内部审讯聆讯,法医的报告指出,人质当时的状态不算很糟糕,其致命原因的确是因为现场射击的子弹而致命,开枪者则需要负上所有的刑事责任。”
她蹲下来,凝视着他的眼睛,不慌不忙地说:“于是……这宗案件去到高审法院!”
“这宗官司的结果是怎么样呢?”她又重新站起来,刻意在他的周围绕来绕去,突然像变戏法那样,变出一份调研报告。她郑重其事地说:“这一份就是我千辛万苦、托上托下,费尽心思才找到的法庭记录文件。根据文件的记录摘要,检控官声称开枪打死人质的被告,在当警察的期间,眼睛的健康出现重大的障碍,最明显的就是,他眼睛附近的细胞已经开始出现大量坏死的状态,换言之,他是不适合在当时混乱的环境下开枪;其辩护律师当警察期间破案无数,勇救无辜市民以及其上司高度赞扬他的工作表现为理由,恳请陪审团以及法官判他的当事人谋杀罪名不成立;误杀罪名成立。”
“最后的结果很明显,被告被判误杀;当时还发生了一件事。”
她双手撑在桌面上,盯着他的眼睛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原来,该名人质的家属非常不满意法庭的裁判结果,拼命地嚷着不公平,认为被告应该被判谋杀,然后执行死刑,再送他去坐电椅!”
“当时他的情绪是一时失控的!显得异常激动!”她的语气突然加重,他仍然不为所动。
她故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对了!差点忘了介绍他们叫什么名字。”
“开枪错手打死人质被判误杀的叫陈勇;当时在现场出现过的警员就是本案的两名受害者以及李局长;至于在法庭上不断地叫嚷着不公平审讯的是今日坐在我面前的林和!人人喊他:和叔!最后……情绪失控,胡乱开枪射杀无辜市民的就是本案的破案关键—疯子!也就是何日!他是因为情感上受到极大的挫折,心里不平衡,极度痛苦,但处理情绪的方式不够妥善和完美,最终酿成大错。而最后一个受害者则是当时为他辩护的律师,时隔多年他早已经退休,行凶者无法找到他的行踪,但是他知道李局长负责保管一部分行政人员以及司法界人员的退休档案,以备查用。于是他把心一横,突然袭击李局长,并且逼他交出他想要的档案,事情的最后结果当然是很顺利地妥协了。”
“其实当时我是怀疑到林牧身上了。因为他的身型是符合地铁站附近所拍摄到不明嫌疑人,而且他的右手是残废的,这个与1993年的枪击案有关,况且他有长期的烧枪记录,而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一本犯罪过程的日记,记载了他对所有受害者的憎恨,但问题是,我们在监控视频里很清楚地看到,他在射杀目标人物的时候,是不忍直视的,换言之他面对这些受害者时是极其内疚,甚至可以说是根本不愿意杀他们,他是被迫的,既然被迫,日记上记载的憎恨情感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他有人格分裂?nonono!这种案例外国也少,我是不会接受这个可能,于是我没有放弃,继续调查。”
“唯一找到真相的方法就是抓到他,可是他一直躲起来,我们根本找不到他,直到那天……”
她凑在他耳边说着细语:“那天你接到自己儿子的死亡短信是不是?”
“你接到短信,他说他做错了很多事,无法原谅自己,并且跟你说再见。这无疑是遗书形式的告别;当然同一时间我也接到报案,华尔宾馆有人自杀,时间上就不谋而合了;当我们赶到现场,所有的巧合都凑在一起,幻想破灭。”
“如果当时从现场的环境来看,林牧的确是死于自杀,他口吐白沫,桌面上又有一杯还没有喝完的水,旁边倒出一大片的药片,怀疑是安眠药,再加上死亡短信,自杀的表面证据基本成立;可是现场发现了一双污秽的脚印,而死者这些天一直躲在房间里看球赛,没有出去过,那几天又下过大雨,他的鞋底不可能弄脏的,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曾经进来过但又离开了。这个人是谁呢?嗯……我们先不用讨论,还是讨论鉴证科的化验报告吧。”
“那份报告指出,在林牧的胃液内找到百分之三十的安眠药和百分之七十的氯胺酮,安眠药是溶解在水中让林牧服下,到他迷迷糊糊,浑身无力的时候,有人强行灌他服下过量的氯胺酮,稍微有点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氯胺酮一旦服食过量就会立刻致命,洗胃也救不了,相反安眠药倒是可以救回来;其中我们的法医验尸报告也证实了我的猜测,林牧的脸庞和衣领发现微量的粉末,衣服是湿了一点点,这个是灌入氯胺酮时,林牧本能挣扎所留下来的。那么这就不是一宗畏罪自杀的案件,而是一宗企图杀人灭口的谋杀案,谁会想杀林牧呢?这个我当时也百思不得其解,但幸运的是,我亲爱的上司田青女士对枪击案的罪犯进行了一次心理剖析。“
田青的心理剖析报告中指出:行凶者有两个人,这一点是无容置疑的。但在合谋犯罪的组合里,很显然有一个是起了主导思想和发号施令的地位,他在组合中是担任居高临下,策划一切的统治者角色;而林牧极其量只是一个任人的梭摆的小角色,他是被人支配的那一个。那么还有谁可以主导他去做一些犯法的事情呢?当然,我们可以归纳为林牧在外面误交损友,被人利用这一点作为参考,但是我翻查过所有的记录,林牧的确是一个好学生,他的生活很单纯很简单,按道理不存在外来因素所影响;既然不是外来因素,那么就只剩下内在因素。内在因素是什么呢?它的范畴在哪个界限呢?这个时候我又回想起一件比较特殊的事情……
她拉来一张椅子,坐在他前面,撑着额头说:“何日死了,他的死因是长期遭受虐打而造成,而你在我面前也承认了,的确有长期虐打他,当时我还想着抓你回去,落案起诉你。可是我这个人是有恻隐之心的,明知道你儿子犯罪,然后又下落不明,看着你一筹莫展的样子,我真的舍不得抓你,于是我决定将这件事押后。但是也是因为这一件事,我才想到,原来你对何日的毒打恰巧说明了你从来没有放下过你妻子被射击身亡的事,而你又在我面前假装了无牵挂,不再挂念,不再执着的模样,这一点的确是互相矛盾的,我自己都有点措手不及。”
“直到我不小心翻出在你家拍到的照片。”
她拿着一张照片,指着那里说:“看到了没有?这是你妻子的灵位,供奉的香烛,插得满满的,全是灰;一个人去世,他的亲人为了纪念他,会在家中设一个灵位,逢初一十五就会上一炷香什么的;可是你妻子的灵位却刚好相反,供奉的香烛数量繁多,这就足以说明,有人每天给她上两柱香,从来没有停止过,一定有人很爱她,很不舍得她,脑海里想的全是她,试问一个这样的人,又怎么算是放下了她的离去呢?负责其统治者的角色不一定是真正的统治者,他只是林牧的父亲,作为儿子的,不得不听爸爸的话,这是愚孝;于是我开始怀疑你……但是我发现一件事,当我将你假设为行凶者的时候,所有的疑点就能解释得一清二楚。”
“记录林牧犯罪心理的日记,偷拍案中受害者的照片,引导我去遐想林牧是行凶者……这一切的一切,全是因为你想转移我的视线,拿你自己的儿子来做替死鬼。日记上的字迹显而易见地印证了这个问题。林牧是左撇子,你要冒认他的字迹也只能用左手写字,以此来伪造日记,但是你会发现,你自己用左手写字是非常别扭的,而我对比过林牧写作业时的字迹,两者根本就有天壤之别,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人写出来的,换言之日记是伪造的,由于日记不可能只写了中间的一截,那么前面的那些要怎么写呢?那日记是你当晚袭击完李局长时,回到家中,在心灰意冷的情况下写出来的,你不够时间写前面的那一截,于是你很聪明地将前面的全撕了。一来可以扰乱我们的视线,让我们以为是他不想有其他事让我们知道,于是故意撕了它;二来,你只想我们看到你想让我们看到的内容。实际上就是这日记带领林牧走向鬼门关的催命符!”
她情绪有点失控,充满着挑衅地说:“怎么样?利用自己的儿子脱罪是不是很兴奋?还是说,在你的整个复仇计划里,你儿子的死,也在整个计划里?”
“在你没有说完这一切之前,我是不会回答你任何问题的。”他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她来来回回走了几圈,慢条斯理地说:“说到这里,其实我们还有一个问题是没有解决的,行凶者的手上仍然还有最后一颗子弹,他究竟想留给谁呢?如果要找出这个人,就好像一幅拼图那样,要集齐所有的碎片,才能凑成完整的一幅拼图。这一幅碎片的原图在哪里呢?嗯……为此我们不得不重新返回1993年的法庭上,辩方证人、辩方律师……这些全部是维护陈勇利益,使其脱离谋杀罪的关键因素,但是最关键因素在哪里?那个就是……裁定陈勇谋杀罪名不成立,误杀罪名成立的陈大法官,当然他也是姓陈。于是我们千辛万苦找到大法官退休之后住的地方,提早部署行动,因为我们早就猜到你不会轻易罢手的,果然,你最终出现了。“
他放在桌面上的手,颓废地移开,重重地叹息着。
她继续地说:“林牧根本不想犯罪,更不想杀人,一切都是你逼他的!逼他练习射击水平,逼他在内心酝酿跟你一样的仇恨与痛苦,可惜的是,他仍然是他,内心是无法改变的,但他还是听从你的吩咐。“
他的嗓子发出很低沉的声音:“牛不喝水不能强按头,一个人的内心如果没有仇恨,他是不会答应的,他答应了,就说明他很憎恨那些人!”
她摊开双手说:“他杀的全是年轻人,与那个时代是毫无关联的,你为什么会安排他杀那些人呢?无非只是利用他转移警方的视线,如果一开始你杀的就是李局长或者是卧底探员,那么我们很容易就会找到相关的线索,追查到1993年的枪击案;死了一批看起来毫无规律的年轻人,接下来才轮到你登场,做你真正想做的事情,你儿子也沦为你复仇的一种工具,只是一种工具!他很可悲,你很可怜!你全家就是一个悲剧!”
他毫不在乎地说:“无所谓了……从我妻子死去的那天起,我的心……就已经跟着她一起去了。”他唰地一下站起来,拉着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上,近乎变态地说:“感觉到了没有?我的心已经没了!空了一个位置,我找不到它……”
她拿开自己的手,一字一句地说:“没错,你妻子的死对你的打击很大!你要复仇,你要报复!不管怎么样!都没关系!站在人道立场来看,你有自己的原因,但是我希望你明白一个不可扭转的事实,你儿子是无辜的,他才多大?这个充满活力,充满朝气的年龄,是应该坐在教室里,好好读书,接受学校的教育,在充满知识的课堂上找到那真正的答案,而不是对你言听计从,盲目杀戳,无辜牺牲……如果人人的思想都像你这样,我们的下一代哪里还有得救?孩子是无辜的,1年轻的生命是无辜的,他应该有自己选择的权利,但是你有让他选择过吗?没有!你只顾着你自己!你那么爱她,我很佩服你,但是对于你儿子而言,我觉得你很失败!很自私!很冷血!”
她只丢下这一句:“希望你以后睡觉的时候,不会梦见你儿子,否则他一定会问你为什么要那样对待他!”
她从审讯室走出来,眼泪早就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我递给她一张纸巾,她居然在笑,想哭但又哭不出来,只好带着眼泪地笑着。
我明白她现在的心情,真的明白。
一个月后,林和在牢狱里自杀了。
他突袭了狱警,夺其枪械,迅速地朝自己的脑门开枪,嘭的一声!他的脑门瞬间被贯穿,脑浆散得满地都是,整个人倒在地上,不断地抽搐着……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不知道绝望之中有没有包含悔恨……
弄得满城风雨的枪击案终于破案,档案顺利结束,市民不再人心惶惶。
刘局长也恢复了官职,但奇怪的是,李局长欣然申请提早退休,官至行动副局长;而刘局长终于由正式文件所授权他为真正意义上的局长,icac甚至为之前的拘捕行动刊登报纸澄清,警队的声誉得到良好的挽救。
那天夕阳西下,我追了出去。
在人行天桥那里,李局长仍然英气逼人,气势上可以镇得住任何一个人,只是对着我,他是充满笑容的。
我支支吾吾地说:“你为什么……”
“为什么提早退休?”
我愧疚地说:“如果不是因为我策划架空你,也许你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他从容地说:“当时美国总统罗斯福曾经访问过英国的首相丘吉尔,问他如何评价第二次世界大战。丘吉尔回答他,第二次世界大战本来是一场可以避免的战争,但是他从来没有说过所有的战争都是非必要的。”
“我提前申请退休是因为我累了,判断能力不如年轻化的刘局长,有他在,警队将会越来越好。”
他潇洒自如地转过身,步履安详地迈步而去。
在一间音乐餐厅,响起那声美曼妙的音乐,钢琴与小提琴的结合完全可以用天衣无缝来形容。
我穿着难得一见的西餐晚服,打了一个硕大又整齐的领结,像十九世纪七十年代的绅士那样,随身携带白手套和毛巾,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有男人味,我特意往自己脸上貼了假胡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只要不认识我的,都不会看得出我的胡子是假的。
音乐还在不断地响起,我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她迟到了,但还没有出现,她一向很少迟到的。
菲丽很欣然地接受与我共进晚餐的邀请,很显然她也尝试着与我和平地谈判,缓解我们之间极其紧张的关系,就算我们之间出现了裂痕,也应该尽早地将裂痕重新修补,不然裂痕一旦扩大,彼此之间就会很容易走向灭亡。
她出现的时间不断地延迟着,我开始担心她的安全。
餐厅的门被侍应轻轻地拉开,一双稚嫩的小腿迈进门口,进入我的视线范围,是一名小女孩。她睁着圆圆的大眼睛,不停地眨动着,不懂人情世故地高声喊着:“请问谁是许仲文?!”
餐厅内的客人纷纷惊讶地抬起头,侍应们连忙去安抚其他人的情绪,我动起身,拉她过来,小声地对她说:“小朋友乖,这里是高级餐厅,不可以大声吆喝的。你找我是吗?”
她像是看穿了一切似的,瞥了我一眼说:“你就是许仲文?先给我报酬。”
“什么?”我一时半会还没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从怀里抽出一样东西说:”我这里呢,有一封信是给你的,不过要收款才能给你。“
我望着她手里的信,陷入了一片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