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做检验尸体的工作,我又得乖乖地回到牢房里,与其面对着冷冰冰的四面墙,我倒不如面对着失去生命的尸体,最起码我还有事情可做,但现在的问题是……我的工作已经完成,我根本出不去。
牢狱里的生活使我一下子衰老了十几年似的,乱成一团的头发,脸颊上的胡子一夜之间疯狂生长,皮肤黝黑,眼睛底下像蒙上了两个黑乎乎的眼圈,活像受国家保护的国宝那样,好几天没有洗过澡的我,身上经常性地发出一阵阵的汗臭味,身上油腻腻的,浑身没劲,眼皮沉重,衣衫褴褛,就像第二次世界大战流离失所,惨遭迫害的犹太分子般,身体丢失了灵魂,人生失去了自由,信念失去了坚定的信仰般。
行尸走肉的我,思想早已麻木,但勉强能维持模糊的意识。
地面上摆着几根木碎,我将这些木碎当成一幅人际关系图,上下左右地摆放着,以清水作为界限,若有所思地分布着每一块木碎的位置,嘴里不断地念叨着,转眼间又移动着木碎,脑海里在推算着事情的发展该是如何的。
钟警官垂头丧气地出现,一下一下地朝我这边走过来。
我像真正的囚犯那样,拉着铁柱,万分期待地问:“怎么样?郭文轩承认了杀人的事实?”
她两眼失神,缺乏动力地说:“是的,他只承认了刺穿郭得淮胸口的第一刀,他以为郭得淮是失血过多而死。”
我茫然地摇摇头说:“这样就不对了,第一次刺伤郭得淮的不是凶手,真正的凶手是刺第二次的。”
“这个我也很明白,但郭文轩始终是袭击他的父亲,个中的利益关系也很显然。”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你将他进行行政拘留了?”
“是的,无论怎么样,他始终犯的是伤人罪。“
”他可是这宗案件的关键!“我很想提醒她这件事。
她不以为然地说:“行了,我自有分寸,不过呢?我觉得当务之急,是要证明你的清白才是重点。”
我的脚在地下磨蹭着,丝毫不理会她说的话。
“走吧,我们一起出去调查案件。”她突然冒出了这一句。
我猛地缩了回去,在那单独置放着的木床旁边,无助地坐了下去,轻蔑地说:“怎么出去?我现在可是杀人嫌疑犯。”
她朝我出示一张特别的文书:“这一张是刘局长亲自签署的同意书,你有三个小时的活动时间,名义上是协助警方侦破案件,你不得不配合我的工作!”
我疑惑地问:“郭文轩是本案的关键人物,已经被你抓了进去,还有哪些地方要调查的?”
她坚定地说:“正因为你三番四次地被误认为是凶手,郭文轩如今又被抓进牢狱里,我更加肯定在背后一定有人在刻意安排这一切,如果重点的确是郭文轩,那么我们很应该从郭文轩的身上找答案。”
我若有所思地说:“那么我们只能回到1991年了。”
“很好,我们一起出去调查吧。”她刚要呼喊狱警开门,但被我一口拒绝了。
“我很累了,你们去调查吧。”我嘴上是这样说着,但其实我是害怕面对着云沛沛的照片与往事。
她还想劝我,但我已经离她三尺之远。
“既然你不想去,那我只好靠自己了。”
在档案室里,黄雁如与钟警官坐着笑着,喝着眼前的茶水,笑颜逐开地谈笑风生。
当所有的档案全部挤压在同一处地方时,她们的欢声笑语就这样停止了。
钟警官随手翻开一份档案,困惑地说:“原来郭文轩在大学时期因为炒外汇股票,建筑了很高的债台。”
黄雁如顺手拿了第二份档案打开来看:“是的。可是在云沛沛精神病发作以后,他的债务便开始一一清还,尤其是云沛沛死后,他的债务已经偿还得七七八八,我怎么感觉云沛沛的死对他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钟警官的眼睛还在那些档案的上面:“或许只是事有凑巧而已,云沛沛也不是有钱人,不可能存在利益关系。”
黄雁如停止观看手里的档案,心事重重地将其丢到一旁。
“麦斯透过与云沛沛好姐妹的关系,不断地暗中给她下药,那些药全是治疗精神病的,本来就有精神病的人吃着吃着对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好,更何况是一个普通的正常人,这就更为不好了,如果云沛沛的精神出了问题,对他有什么好处呢?要知道麦斯是郭文轩的情人,虽然这是之后发生的事情,但会不会有着某种联系呢?”
黄雁如提出疑问:“这世上有哪种方法是将金钱的产生建立在一个人的不幸之上的?”
“保险赔偿!是保险!只有买了保险,然后投保人一旦出事,受益人就会获得一大笔赔偿金!”钟警官这边厢兴奋不已地说着,这边厢又翻箱倒柜似的,翻找着其他的文件。
黄雁如皱着眉头问:“你在找什么?”
“我在找云沛沛生前的投资项目记录……找到了!云沛沛的父母在她生前的确给她买了一份人寿保险!赔偿金额还挺多的,三百万开始!“
黄雁如不以为然地说:”就算她真的有买保险,受益人也应该是她父母才对,与郭文轩是扯不上任何关系的。“
“很遗憾……如果是在1991年之前,受益人的确是她父母,但在1991那一年,受益人那一项已经变更,名字为……郭文轩……没错,那就是他的名字,在1991年,投保险的受益人就是郭文轩,后期甚至加大了赔额。这女人……真的是疯了!这简直是太疯狂了!对吗?”
麦斯长期给云沛沛下精神病药,导致她精神恍惚,有幻觉有幻听,产生了莫名其妙的妄想;接着她住进了精神病院,过了一段时间又自动痊愈被放了出来,转而来到郭文轩的公司上班,结果因爱成恨,闹出了一幕幕血溅办公室,借尸还魂于天台那一幕。然后云沛沛被人揭发她是杀人凶手的事实,她要潜逃,在码头开着一辆失火的车辆,横冲直撞地撞下大海,至今音信全无,尸体没有找到,但在法律上被宣告为死亡状态;同一时间,郭文轩高筑的债台也随之土崩瓦解,拿到了巨额的保险赔偿金!
何丽如被杀害,因为她是郭文轩即将要结婚的秘密情人;麦斯被杀,因为她当时暗中给云沛沛下药,造成了她精神恍惚,有妄想有精神分裂的症状。这些受害者被杀害还可以理解,因为凶手有足够的杀人动机。可是……张美风做了什么事情呢?为什么她的死亡方式与云沛沛是一模一样的,那一天的情景就像被复制粘贴了一样,一丝不苟地重现。
郭得淮很反对郭文轩乱搞男女关系,自然很排斥他的每一个情人,他的死恰巧是在第二次刺入胸口的时候,接着郭文轩无缘无故背锅,从最初的故意伤人罪到故意杀人罪……因爱成恨?
黄雁如得出一个总结:“这样看来,云沛沛仍然是最大的嫌疑人,但是她究竟躲藏在哪里呢?她已经毁容,无论去到哪里都会很惊吓到身边的人,要找她应该很容易才对,可是到目前为止,我们却一点关于她去向的线索都没有。她真的还活着吗?她究竟躲藏在哪一个角落里操控着这一切!”
钟警官若有所思地说:“郭文轩的嫌疑也很大,从一开始,他就不断地隐瞒我们,从来没有坦白过。”
“看来我们的重点又得回到郭文轩的身上了。”
这一回不再是钟警官审讯,而是换成了黄雁如,她很安静地坐在那里,等待着郭文轩的到来,期间她看了三次手表,喝了两杯咖啡,不断地翘起二郎腿,又不由自主地放了下去。
门被推开,在两名刑警的带领下,郭文轩出现了,他手里的手铐被解开,身上穿着自己的衣服,毕竟他目前只是被刑事拘留,只是属于嫌疑犯,仍然没有落案起诉,案件只要没有宣判裁决,他还是可以穿着自己的衣服,然后留在拘留所里,只是不能保释外出而已。
被关了两三天的他,脸容憔悴,面无血色,胡子一下子全长满在脸上,黑乎乎的一片,只需要几天的时间,他就变得如此苍老不已,牢房真不是人呆着的地方,再年轻也会老去好几年。
他用脚踢开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这种动作尤为粗鲁,一向文质彬彬的他,也因为在牢房里呆了几天的缘故而变得如此的没礼貌,看来环境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的行为和生活习惯。
“几天没有见你,怎么憔悴了那么多。”她愉悦地开起玩笑。
“为什么一直没有落案起诉我?我杀了人!杀害了自己的父亲!”
她无情地让他面对现实:“记住一件事,郭得淮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你不是他的儿子!还有,对于你的起诉,我们暂时会搁下,直到案件的完结为止。”
“为什么?!”他似乎很激动,都快要跳起来了。
“因为我们还没有找到杀害麦斯、何丽如和张美风的凶手,综合刚才的所言,这宗案件并非如此简单。”
“你想怎么样?其他案件真的完全与我无关!”他再次强调着。
她轻轻地敲着桌面,脚在踩踏着地上,很有节奏感地说:“我这次来找你,想了解的不是最近的案件,而是很多年前的一宗谋杀然后又怀疑是意外事件但又很像自杀的案件……关于云沛沛的!”
他那张激动不已的嘴脸瞬间烟消云散,慢慢地冷静下来,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云沛沛的事,我不太清楚。”
“根据我们前期的调查报告表明,麦斯是亲口承认了,偷偷往云沛沛的饮料里溶入精神病专用药物,导致她疯疯癫癫,神智不清,意识模糊,产生幻听与幻觉,最后被抓进精神病院里。”
“这说明不了什么。”他冷冷地说着。
“我来提醒你,那一年,你投资失败,亏了很多钱,筑起望不可及的债台;而云沛沛的父母给她买了一份人身保险,该保险的赔偿额度与赔偿范围大概分布在以下几点:投保人因为意外事故伤残无法好好照顾自己;又或者因为除了肉体上的伤残而导致精神上遭到障碍而无法自力更生,受益人就会获得一笔高额的赔偿金。之后我们也调查过那间保险公司的保险从业员,她们的档案有记录,云沛沛患上精神病后被实行强制住进精神病院,她们曾经去拜访过她,发现她的行为异常,疯言疯语,逻辑思维达不到正常的程度,她们再三确定她已经疯了,那一笔赔偿金才被批了下来。而最后的受益人是……咦?不对耶,受益人本来应该是她自己或者是家人才对,哦,原来我看的是之前的记录,之后的记录已经更改受益人为……郭文轩先生!也就是你!受益人是你!”
他很冷静地说:“她是我女朋友,受益人写我的名字虽然是难以置信,但最起码是合情合理的,并没有不妥的地方。”
她故意地换了一种语气说:“如果我没有记错,麦斯在之后与你交往了好一段时间吧?麦斯同时也是暗中给云沛沛下药的元凶……这世上真的有那么凑巧的事情吗?还是说……不好意思,容许我做一个大胆的推测。”
“麦斯因为嫉妒云沛沛,又知道你负债累累,于是主动向你献计,用精神药物溶入她平时所喝的饮料里,使她的精神状态越来越严重……直到最后完全失控,她被送进精神病院实习强制治疗,无法自力更生,照顾自己,那一份人身保险的契约精神自然生效,由于受益人是你的名字,你恰巧可以用那一笔赔偿金来挽救你当时的大经济萧条,麦斯也可以顺势铲除云沛沛,你们两个相遇刚好是各怀鬼胎,云沛沛就惨了!无缘无故被自己最心爱的人送进精神病院,还要被自己所谓的好姐妹好朋友陷害!”
他简约地说:“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除非你告诉我,教唆云沛沛更改保险受益人这件事与你无关!”
她用那坚定又狠毒、无情的眼神盯着他看,他本来还想狡辩的,但刚刚鼓起勇气,瞬间又放弃了自我辩护的机会,眼神更是兵败如山倒。
“是的……给沛沛下药,是我的主意。”他很平静地承认了这一切。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很激愤地喊出了这一句。
在她看来,原本所有的假设只是假设,她从来没有想过,像他这种花花公子顶多就是感情丰富,见一个爱一个,但还算不上寡情薄幸,翻脸不认人。但她真的没想到,他会在她面前坦然地承认了这一切,承认自己是多么的无情,承认自己是多么的恨心,为了钱竟然出卖、伤害自己的女朋友!
但他显然是很平静的,他面无表情地说出了这一切。
“当时的情况很糟糕,我一心想着靠股票赚钱,然后自己开公司,但是没想到全部亏本。郭得淮是一个势力现实的人,就算他当时还不知道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他也不会动用一分钱来救我,他老是对我说,自己闯的祸要自己补救,不能让别人替你善后!我当时无路可走,麦斯刚好又给了我一个看起来很过份很没人性的建议,但那的确又是唯一的办法。那段时间,我们三个经常一起出去喝东西,表面上看起来我们是在增进友谊,但其实暗地里我们是在偷偷来往,还为给沛沛下药提供了一个很便利的机会!没想到那些精神病药真的起了作用,使她的神智逐渐出现极度混乱的状况,到了最后因为剂量过多而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她已经完全失控!我们的计划很顺利!那一笔高额度的赔偿金我很顺利地拿到手,解决了眼下的经济问题。”
“之后……我的债务逐渐还清,已经不需要沛沛在里面接受治疗,于是我找了一个关系不错的精神科医生写了一份错误性的报告,让她顺利出院。那一段时间我一直很悉心地照顾她,我还介绍她到地产公司上班,那时候我的职位还是很低微,但只要每天可以这样陪着她,我就已经很心满意足了。至于后来的谋杀案与看似意外的自杀案我是全不知情的!”
她的手离开了桌子,放在两边的胳膊上。
“真心话,你究竟有没有内疚过?”
他黯然失魂地说:“以前我没得选择,现在我只想好好地与她在一起!”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她在哪里,哪怕她真的毁了容也好,我真的很想见她一面!”
“真心诚意地对她说一句……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他悲凄地留下了不争气的眼泪,哪怕只有那么几滴。
她不禁叹息着:“好一对痴男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