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印象中,这是第三次被邀请到警局了。
招待她的仍然是钟警官,对方很客气,手里拿着几份报告,轻轻地拉开椅子,无声无息地坐了下去,慢慢地抬起头望着她,她也很勇敢地与对方四目对视,气氛是一贯如此的寂静。
好几秒过后,钟警官从口中蹦出了第一句话:真的好,我们又见面了。
她皱着眉头,微微一笑,略有迟疑地说:别了,见面当然是好,但最好不要在这种严肃的场合,这将会意味着……
“我知道,我知道,不过规矩你也清楚,我只是走一个流程而已。”
她的手慢慢放在桌子上,无所谓地摇摆着双手,示意对方可以开始。
早在昨天,有人在海底里发现了一副女尸,打捞上来以后,发现女死者是被人活生生地用手掐至其窒息之后才被丢弃在海里,由于尸体长期被浸泡着,一时之间很多信息被丢失,不过还好,有一部分的信息没有被毁掉。
首先,女死者的名字叫李家佳,今年二十六岁,硕士毕业,已婚。
话音刚落,她的手便很不自然地蠕动着,钟警官稍微停顿了一会,注意到对方的动静,胸有成竹地继续说下去。
我们特案组很快就接手了这一宗案件,经过调查,我们从死者生前的消费记录发现,在台风登陆之前的那一天,她曾经呼召了一辆计程车,用手机支付了车款,然后其手机的定位功能就突然被关闭了,信号也开始处于消失的状态。其丈夫也在台风登陆之后的第三天向失踪人口报案,死者已经有三天没有回家,电话打不通,一直联系不上她,问过了很多朋友和亲戚,均没有收获。所以他很肯定,自己的妻子是失踪了,而且去向不明。
她越来越紧张,手掌与手掌之间互相缠绕着,不断地反反复复,半天才说出一句话:这件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钟警官拿起桌面上一份文件,高高举起来说:关系可就大了。我们调查过当晚负责接送死者的计程车司机的资料,发现他是哗哗打车旗下的司机,其车辆也直属该出租车公司的名下产品,根据后台的资料数据更新,这名司机在接了死者的订单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总部的中央中心报道,也没有下班的打卡记录,车辆仍然没有归还,换言之司机与女乘客是在同一个晚上,同一个时间段消失,他们同样地失去了联络。我们找到哗哗计程车公司的人员记录档案,找到了当晚失踪司机的资料,在直系亲属那一栏,只有我一个人发现了你的名字—张幕雨小姐!而那位兼职司机就是你的好弟弟—张幕云。
她吞咽着唾沫,身子微微往后挪动。
钟警官手里拿着报告档案,继续地说:我查过了,张幕云在大学时期就已经考到驾照,读研究生期间就已经在哗哗计程车公司做临时兼职,晚上开车,白天就休息,然后上课。年轻人在求学时期有这样的毅力的确很不错,很值得钦佩。但他与女乘客同一时间失踪,消失在世人的眼前,现在女乘客的尸体被找到了,而他却仍然不知所踪,这件事就表面看来,的确是匪夷所思。
她不太自然地微笑着说:对嘛,我弟弟也失踪了,赶紧派人去找他。
钟警官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很严肃起来。
经过法医的详细检验,发现女死者在生前曾经遭受过性侵犯……
桌面上的杯子不小心摔了下来,摔成粉碎,打断了一番话的陈述。两人互相对视,稍微停顿片刻以后,又互相离开彼此的视线。
法医在死者的下体采取到有效的精液,相信这是犯罪嫌疑人在侵犯死者的同时,没有做安全措施,甚至没有毁灭罪证。经过一系列的化验之后,得出的结果为……当然我们需要匹配dna,我们找到了张幕云的精液dna与死者的体内精液dna进行系统匹配,最终的结果为百分百是吻合的。换言之,在死者下体发现的精液是张幕云留在那里的,他性侵犯了她,并残忍地将她杀害。
“不可能的!我弟弟是不会杀人的!他读了那么多书,受过高等教育!怎么会是如此一个冷血无情的凶手呢!”她拍案而起,异常激动地喊着,眼里尽是竭斯底里的挣扎。
钟警官用手势示意她冷静一点:我当然愿意相信你弟弟没有杀人,但是证据是不会骗人的,事实上就是他的精液在死者的阴部内找到,先不说他有没有杀人,最起码我们可以肯定一件事,他与死者之间肯定有发生过性行为,我们检验了两者之间的dna结合情况,发现他们之间不仅一次发生过关系,而且是很多次。我……怀疑你弟弟与死者之间有不寻常的暧昧关系。而且我们还调查你弟弟的所有消费记录,他在一年里,曾经多次在酒店开了房间,但又不是旅游,更不是聚会什么的。我想,他们去酒店就是为了幽会。
她捂着脸庞,保持沉默,深呼吸着,全身在颤抖着。
钟警官以温和的口吻说:告诉我,关于你弟弟的情况,不然没有人可以帮助他。目前所有的不利证据统统指向他,如果你不肯合作,我们只能走正常程序,出通缉令。
她亲口承认:是的,我弟弟的确与那女人有染,可是她被杀害,真的与我弟弟没有半点关系。
“他正在攻读博士的阶段,典型的知识分子,他选择朋友都会选择高学识,高智慧的那一群人,他不是那种乱搞男女关系的人。他之所以如此迷恋那个女人,完全是因为她的知识丰富度,两人可以探讨各种知识领域上的论点,互相交流,这样才有共同的话题,他们甚至合作一起写过一篇论文,在他们的母校期刊处登了出来。他们很开心,觉得找到了自己生命中最熟悉彼此的另一半,他们很快就爱上了对方,继而沉沦在探讨肉体与灵魂上的水乳交融,忘我地享受着彼此之间因为互相相爱而带来的快感。他们很依赖这种感觉,离不开彼此的肉体生活,可是同一时间他们也忘记了彼此的身份。他只是一名在读的博士生,而她已经结了婚,是一名有丈夫的女子,她的丈夫还是那种有头有脸的政界商人。他们本来就不应该相爱,就像海鸟与鱼相爱那样,只是一场意外,一场梦罢了。强行相爱只会灰飞烟灭,自取灭亡。他们之间再怎么缠绵极其量只是一对迷惘中的小情人,爱得不到,恨不会产生。怎么会萌生相爱相杀的念头呢?”
钟警官手里的笔在哗啦啦、无比流畅地写着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写着写着,笔突然停了下来。
“不对啊,上次我们在咖啡馆喝东西的时候,你亲口告诉我,你弟弟已经与那个女人说清楚,撇清了彼此之间的暧昧关系,他还答应你,会好好读书,找一份好工作,然后正正经经地结婚生小孩,不再让你操心的。”
她苦笑着说:那家伙其实就是在欺骗我!不是他跟那个女人说清楚,而是那个女人跟他说清楚了,是那个女人主动要求撇清他们之间的暧昧关系,他根本从来就没有醒悟过,更别提会好好读书。他跟我说,想去一趟旅行,然后匆匆忙忙地出了门,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打电话给他,他也不接,长期处于关机的状态。我越想越不对劲,于是去了他的房间,才发现他根本没有去旅行社报名,他在我走了之后转眼就去退了报名的费用,行李箱一件衣服都没有收拾好,去旅行的目的地其地图也没有准备,他根本由始至终都没有想过去旅游,我还在他的书本里找到一张消费单据,他贷款,在珠宝店买了一枚价值连城的戒指,他还要求在戒指上面刻了那个女人的英文名的缩写。他还买了鲜花,预订了场地,我很肯定那臭小子准备跟那个女人求婚!天呐!他简直就是执迷不悟啊!我去找了他读大学时所有的同学,但都没有见过他,我就这样失去了他的消息,他的踪影。我现在还在担心他的安危,他从小到大,无论多不开心,多不顺心,他顶多就跑出去两三天就会回来的,但这一次他足足消失了一个星期!
钟警官下意识地反问:从台风登陆之前就失踪了?
“是的,我弟弟失踪了,那女人才开始失踪,怎么算,他都不像犯罪嫌疑人吧?”
钟警官继续地频繁写着供词。
“其实呢,到目前为止,我们只能肯定张幕云与死者曾经发生过关系,由于发生关系与死者的遇害时间是相当的接近,所以并说明不了什么。可是从表面迹象来看,张幕云是最后一个接触死者的人,他现在又莫名其妙地失踪,计程车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如果他再不出现,主动交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我们警方只能走正常程序,将案件的调查进度所包含的资料细节发放给媒体,登上报纸。不过他在报纸上的报导就会显示为’犯罪嫌疑人’,暂时不会被列为凶手。我们可以做的只有那么多,剩余的时间就要交给你了。”
“我?”她困惑地反问着。
“如果警方登出了报纸,张幕云为了急于证明自己是清白的,他一定会主动联系你,到时候你要联系警方。”
“不!我不能这样做,他可是我弟弟!”
“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如果不这样做,他的犯罪嫌疑将会越来越大,普通市民会将他列为最新的攻击对象,当然只能透过键盘的输入进行大规模的攻击,这算不了什么,但他将会是下一个星期的头条人物。”
她欲言又止,刚刚要站起来,又重新坐了下去。
“那就是说,我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是的,你唯一的选择就是与警方合作,劝服你弟弟,主动交待整件事。”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
“得了,相信我吧,到他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钟警官将记录好的纸张折了起来,恶狠狠地说:没有人会与自己过不去的。
夜深人静,警局的人该下班的下班,就算是加班的都熬够了时间,已经下班。唯独黄雁如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手指在跳个不停地敲打着键盘,她对键盘的布局位置很熟悉,完全不用看键盘,相反来说,她的注意力全部落在了侧边的一张照片上,那是用玻璃框锁起来的照片,她盯着那张照片看时,眼里是充满了哀怨,手机撇在一旁,声音调到了最大,连震动也开了,很显然她的专注力如此集中那是因为她在等待一个来电,一个她苦苦等待的来电。
门在这时候被推开了,她的视线迫不得已从照片上移开,转向门口那边,钟警官这时候已经踏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看样子是她连续加班好几个小时打出来的笔录报告,她很颓废地将笔录报告丢在桌面上,接着在黄雁如的对面坐了下来,单手撑着额头,疲倦不堪地歪着脑袋,似乎在等待着某些事物。
黄雁如终于停止手头上的电脑工作,转而拿起桌面上的笔录报告,抓着头部,伤脑筋地说:刚刚结束一宗模特案件,现在又来一宗计程车案件?这日子还能不能好好过了!上一宗案件的余后报告以及正确部署我还在策划着呢。
钟警官闭着眼睛,暂时陷入休息的状态,但嘴巴还在说话:案件不是完结了吗?还要部署?
黄雁如拿出自己一直珍藏着的眼镜,戴起来,注视着手上的纸质文件,眯着眼睛说:你可别忘了,上一宗案件的幕后黑手逃掉了。
“她只是一个被毁了容的女孩,还能跑哪里去,早晚会抓到她的。”
“如果只是要计划抓她回来当然好办,可是很显然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人一直在暗中支援她,助纣为虐,废弃的建筑物被引爆的炸弹就是最好的证据。上级一直在催我解决这宗案件的幕后黑手,我现在还在烦恼这件事,这么琐碎的案件就不要揽回来处理了,这只是一宗普通的劫色谋杀案而已。”
钟警官突然睁开了眼睛,重新夺回她手上的纸质文件。想发牢骚又不好在自己的上司面前发作,只能沉着气说:司机与乘客几乎在同一时间下失踪,女乘客被害,尸体在海中浮了出来;司机则去向不明,尽管他是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接触死者的人,表面看起来他很有嫌疑,实际上……
黄雁如烦躁不安地插了一句:实际上也很有嫌疑。走正常程序,将他通缉吧。
“福尔摩斯,既然你这么肯定……”她称自己上司为福尔摩斯,深深的讽刺意味,不过她明白的,对方已经有很多说不清的烦恼事一直在缠绕着她了。
黄雁如挥挥手说:去吧去吧,剩余的事情就交给新闻部,这宗案件很简单的,一目了然。
钟警官沉默了一会,大胆地提出建议:既然你没有时间没有心思去处理这宗案件,你倒不如授权给我,全权处理,我可以向你保证,一定可以查出真相的。
黄雁如默默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张a4纸,往上面盖了一个公章,然后递给她:这张纸你拿去吧,如果在古代就代表着手谕,在调查案件的过程中,遇到不合作的,你就可以出示这张带有公章的纸张,对方自然会与你合作,不合作也得合作,就是这么强制性的。
她将纸张接过,然后藏起来,艰难地说:其他部门的同事很难合作吗?
黄雁如转过椅子,望着天花板说:你不懂,人事调动,很多人都换了一轮。这世界有很多人,但你不能确定他们都是正常人。
接着她匆匆忙忙地赶钟警官出去:从现在开始,计程车案件就交给你了,无论调查进度如何,你都不用向我报告,只需要调查就行。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可能会非常的麻烦,就这样,再见。
门被无情地关上,徒留下钟警官孤零零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