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的病房总是时不时发出木头与金属相互碰撞的声音,大半夜的,装修工人还要再施工,补一补漏水的天花之类的问题。
急症室的灯火永远都不会熄灭,数百条密密麻麻的机器线条缠绕在珊瑚的脑门、脉搏还有胸口的位置,她的呼吸细密、均匀,犹如一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婴儿那样,乖巧地沉睡着,绝不给这个世界任何一点打扰的可能。在她躺着的病床上的左侧白色的墙壁上,插着一张病历卡,那里写得清清楚楚,山埃轻度中毒。按道理来说,应该很快就会醒过来,可是她却一直陷入了昏迷的状态,以最安静的方式度过了两天两夜。
黄雁如一直守护在她的身旁,手掌心里一直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内心不断地充满着诚意地祈求上帝,放过眼前这位令人怜悯的女孩,在她即将要结婚的日子里,突然中毒,从此一睡不起,这是不允许发生的事,对吗?我亲爱的上帝。
她很有诚意地祈祷着,就在这个时候,门慢慢地被推开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正在小心翼翼地往她靠近,她一下子变得警惕起来,一个敏捷的翻身,拿出枪械与证件指着站在身后的人。虽然灯光很微弱,周围的环境很昏暗,但她不难看得出站在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爱尔兰医生,也就是珊瑚将来的未婚夫,他被她用枪指着,一点都不感到害怕,微微地张开嘴巴说:是我,你不用紧张。
她内心的戒备在逐渐解除,带着警惕性慢慢地挪开,手里的枪慢慢地藏起来,他笑了笑,转眼忧心忡忡地伏在病床旁边,念叨着:她还没有醒过来,真是挺糟糕的。
“医生说,她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都没有醒过来。”
爱尔兰提醒她:难道你忘记了我也是个医生吗?她的情况的确很罕见,但我相信她一定会醒过来的。因为她知道,有一个很爱她的丈夫一直在等她醒过来。
黄雁如愣了愣,突然盘算着从他的口中套出珊瑚被下毒的原因。
“在她出事那天,你到底在哪?”
爱尔兰好奇地问:怎么了?你这是在盘问我?
“你就当是吧。我只是想知道,在她出事之前,究竟见过哪些人,接触过什么东西。因为山埃的毒素是透过那瓶矿泉水的饮料植入的,有人在她的水里下了毒,这个人与她的关系一定很亲密。”
他笑着说:她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最亲密的人就是我,怎么样?你是不是要怀疑我下毒,然后抓我。
她轻蔑地说:如果你愿意承认下毒,我一定会抓你的。
他笑了笑,用手抚摸着珊瑚熟睡中的脸蛋:开玩笑的,我当然不会舍得下毒毒害我最深爱的人。在她出事那天,我一直在她的房子里待着,也没有很特别的事情发生,我还记得她兴高采烈地告诉我,你快要学会弹奏《匈牙利第二狂想曲》,然后就一蹦一跳地出门了。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看到她,直到你的来电告诉我,她中毒了,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她与世无争,无缘无故怎么会有人害她呢?真是想不明白。
说起这件事,她就很生气了:为什么她出事了,你不是第一时间来看她,而是到了现在才来?
他低着头,愧疚地说:对不起,我是一名医生,那天我接到你电话的同时,也接到了医院的紧急来电,病人的情况很危急,我就第一时间赶了回去处理,忙到现在才有时间过来。
她暗讽道:你还很有道理是吗?自己的未婚妻出事了都不顾,反而跑去救病人?
他执着地喊着:我是一名医生!不能见死不救!我过不了自己那关。
她突然有点后悔这样说话了。
“在很多年前,我也是因为这个执着的信念,错过了我的前妻,我以为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出现第二次,但经过这一次以后我才发现,原来历史是会重演的,宿命是逃避不了的,我犯了同样的错误,但幸运的是,这一回她相安无事,我觉得这一定是上天在用另外一种方法来安慰我。”
她喃喃地说着:你的前妻?
“呃……这是一种不开心、不愉快的回忆,就不要再旧事重提了。”
她留意到他脸上哀伤的神情,故此就不再追问下去。
突然之间,身后又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回过头,发现原来是张慧姗。
她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衬衫,染满灰尘的牛仔裤,不太精神的面貌,有点疲倦地说:不用紧张,我是来探望珊瑚的。
“珊瑚的情况怎么样?”
“呃……暂时脱离了危险期,不过一直都没有苏醒的迹象。”
“真遗憾,那么好的一个女孩,怎么无缘无故就中毒了呢?”她说着说着的同时,猛然发现了站在另外一边的男人,满脸憔悴,正用着复杂不安的眼神望着自己,他嘴里喃喃地念叨着:你是张慧姗?
她很惊讶地说:是你?爱尔兰医生。
黄雁如好奇地问:你们是认识的?
爱尔兰低沉地说:当然认识,如果不是我前妻的关系,我也不会认识她。
张慧姗面带微笑地说:真的很遗憾,你妻子那件事我也很难过,但痛苦与灾难总会过去的,对吗?
“是的,我学会了接受现实……”后面那句话他欲言又止,张慧姗朝他伸出手:在这里见到你真的很惊讶,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一件事,陈梓姗、鸣姗姗还有徐姗姗都相继地遇害了,而且就死在拍电影的片场里。
“我知道,新闻上有说过这件事。”
黄雁如则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听不懂眼前两个人蒙太奇般的对话。
“对于你来说,她们死了,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这一点,你得自己去体会。”
爱尔兰说完,就匆匆忙忙地撞门而出,脚步显然很沉重,每踏一步都发出清脆的声响。
张慧姗叮嘱着黄雁如:早点休息吧,彻夜陪伴也于事无补,她要是会醒过来,早晚都会醒。
说完这些,她也潇洒自如地离开了病房,只剩下黄雁如一个。
两个人那貌似富含哲学式的对白令她充分地联想到,在这背后的一切必然存在一个更大的故事。
现在,她就要将这个故事从古老的空间里提取出来,在这之前,她必须要找到一个人。
要了解爱尔兰医生与张慧姗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就必须要翻查他以往的记录,包括他不小心提及到的前妻,这当中一定存在某些联系,既然他们不愿意说,那就只有委托你将这些事情翻出来了。
莫求在输入搜索的关键字的同时,还时不时给了她一个预设的立场:时隔那么久,未必可以追查到。
黄雁如点点头说:我知道,你尽量追查吧。
“是的……不过我会尽力。”
“哇哦……”
“怎么了?”她紧张地问着。
“呃……根据系统的搜索,的确有了结果,但从搜索到的标题来看,似乎不是那么的乐观,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来吧,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爱尔兰的前妻是死于一场车祸,当时她的肚子里已经怀有一个小孩,那次的意外死亡可以说是一尸两命。”
“肇事者呢?有没有抓到?”
“呃……当场抓到了,肇事者是四个问题少女,磕了药,整个人疯疯癫癫的,脑袋像抽了风似的,开着辆小车在马路上横冲直撞,接着悲剧就发生了,爱尔兰的妻子就是这场悲剧的牺牲品。”
“接着呢,这四个问题少女有没有被判刑?”
“很遗憾是没有的。她们四个当时是未成年,而且是在磕了药的情况下丧失正常的判断,才会导致车祸的发生。”
“不可能!就算是未成年,就算是磕了药,也不代表她们不用接受判刑!”
“当时为她们辩护的律师,以未成年作为幌子,再以她们的成长背景,家庭的不幸情况搬上法庭,打人情牌;最重要的是,其中一个开车的问题少女虽然有驾照,但她的车技根本就不熟练,对交通法则也不熟悉,辩护律师因此将一部分的罪行推给当时负责监督考驾照的教练,指控其教练收取非法利益,监督不力,轻易被根本不熟悉交通法则,不熟悉车辆运作的学员顺利拿到驾照,存在以权谋私的现象。最终祸水全部引到第三方的身上,转移了陪审团与法官的注意力,导致在宣判结果时有所偏差。”
“最后是怎么宣判的?”
“赔偿巨大金额,四个问题少女被判进女童院,并被禁止考取任何形式上的驾照,涉事的教练也被吊销了执照,更被判了牢狱之刑。这宗案件在当时的社会还很轰动,震惊了整个司法界,不过四个问题少女也成为了当时社会的焦点,遭遇众人的咒骂,当权者与资本家的特权被当时的报纸杂志加以讽刺,因为她们四个的家里都有背景,虽然有钱,但缺乏正确的道德教育,抨击自以为是的社会阴暗面。”
“爱尔兰当时有何反应?”
“没事,他表现得很镇定,这里还有一张法庭宣判结果时的照片,他坐得很安静,但眼神里充斥着愤怒。”
黄雁如听完之后,喋喋不休地说:四个问题少女……有她们的照片吗?
“呃……照片倒是没有,当时法庭以尊重被检控者的私隐作为理由,不打算公开她们的照片,不过……这里有一份名单,是当时那场车祸所有的涉案人员,包括那宗案件的检控官、证人、法官、陪审团、辩护律师、被告名单、原告名单、负责尸体检验的法医等等……最起码有四五页纸。”
她捂着脸,快要奔溃地说:你只需要念被告席上的名单就行。
“被告席上的名单……哦,很抱歉,你听了一定会很震惊!”
“念吧,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陈梓姗、鸣姗姗、徐姗姗、还有张慧姗。恰巧就是这部电影的女一号候选人,不过在这份名单里呢,已经死了三个人,而且你会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名字上的排列顺序就是她们相继遇害的次序。那年的今天,就连日期都是一样的,她们是分开接受的审判。”
“真的是她们!原来凶手的杀人顺序并非根据艺人公司的入选名单,而是根据法庭的审判顺序。可是珊瑚又没有参与其中,她为何会出事呢?”
莫求说:还有一件事,张慧姗也参与其中,可是她却安然无恙,为什么呢?
“不是不杀她,而是即将轮到她了。因为爱尔兰昨天才遇到她,如果我们的推断没有错,爱尔兰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张慧姗。”
“你的意思是,爱尔兰就是杀人凶手?”
“还不敢肯定,可是从表面证据来看,他最具杀人动机。害死他妻子与孩子,又无罪释放,只是被判入女童院,任何一个人都会心怀怨恨,大大感到命运的不公与社会的不平等……当然这些只是一个小群体才会具有的意识形态,不代表所有人的怨恨,但目前来说,他是最具备一切最该被怀疑的性质。例如,他绝对有足够的时间在珊瑚的饮料里下毒,因为珊瑚是他的未婚妻,对他的防备几乎是不存在的,因此他下手是很方便。另外我相信珊瑚已经发现了他前妻的悲催遭遇,也开始怀疑他,但就是没有说出来而已。他为了完成这个报仇计划,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它,于是就对她下毒,但在份量上控制得刚刚好,导致她没有生命危险,但一时半会也不会醒过来的那种,好让他有充足的时间完成整个杀人计划,不至于计划被中断。所以他没有打算杀害珊瑚,他只是想让她暂时昏迷而已。”
莫求若有所思地说:因为他是一个医生,自然懂得控制山埃的剂量。
“立刻查查爱尔兰医生在所有受害者遇害当天有没有出入境记录。”
“巧了,所有受害者遇害的日期,他恰巧都在这边,船票的消费记录在他的个人信息里可以查到。”
“可问题是,他是如何潜进片场内的呢?所有的受害者都死在片场内,当时里面的全是工作人员,他是如何混过去的呢?”
“这个也是问题,一时半会也想不通。”
“但是有一个现象是可以肯定的,爱尔兰如果真的要完成整个复仇计划,那么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张慧姗,昨天他已经认出张慧姗,相信他很快就会动手,我们要准备提前开始部署抓捕计划。”
“我现在立刻通知特案组的探员,准备开始行动。”
黄雁如严厉地说:且慢!不用!不用通知其他人,就我们两个去吧。
莫求无辜地说:可是我从来没有参与过抓捕工作。
黄雁如调皮地说:不用经验的,有我在,一定事半功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