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片场内发生的谋杀案其实已经差不多到了明朗化的阶段,案件基本上是处于即将结束的状态。
黄雁如因为爱尔兰医生的意外死亡而感到内疚、痛苦与恐惧不安。
她终日卧在病房里,一句话也不说,侧着躺,在床上转辗反侧,一副哀伤到老的样子,极度伤痛,极度悔恨。终日愁眉不展,对未来对明天充满了说不清的恐惧。
莫求劝过她,田青也劝过她,她始终逃不过自己内心的那一关,将自己与外界隔绝起来,拒绝和谈,拒绝交流。
看着她如此这般的彷徨无助,我也很无奈,我不是没有试过劝她,而是真的劝不了,她的绝望是没有人可以理解的,再这样逼着她也是于事无补。我只好暂时不去管她,让她自己躲起来冷静一会。好吧,其实是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
华尔兹国际机场是这座城市规模最大,集资程度最为巨大的一个机场,也是最年轻的机场。据说是前几年年才刚刚建好。
所有的设备是最新的,在机场的附近开满了一家家的咖啡店、书店、还有西餐店……总而言之,这些小店的装修显得很金碧辉煌,幽静、优雅。身处其中会有一种身临仙境的感觉(如果密集的人口不是很多)
事实上,这些小店的消费比其他地段的要高出占比的百分之四十左右,因此很多登记人士都会选择自带食物与饮料,当然书籍也是自带的。
crazy戴了一顶小小的绒帽子,冬天已经在静悄悄的情况下降临了,她只带了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其余带不走的,她都已经寄回美国了。
一路上,我们就这样默默地在机场内漫无目的地乱逛着,今天的我们似乎压根就没有太多的话题可以聊的。
飞机还有半个多小时才会起飞,她盛情地邀请我在’贝卡里’咖啡厅喝咖啡。
‘贝卡里’咖啡厅据说是老板以他的初恋情人的名字来命名的,这里的咖啡豆醇香浓厚,浓滑的口感,流淌于嘴巴里,口齿留香。老板自制的咖啡豆不用拌糖都甘甜可口。喝咖啡的杯子是意大利进口的,咖啡色的情调浓浓写满了红蓝白布的异国民调。
“我记得第一次坐飞机过来这边的时候,一下飞机喝的就是这里的咖啡,它不仅有提神醒脑的作用,还能让你心旷神怡,闭目养神。总之我待在这里那么久,最舍不得的就是这里的咖啡。这一次回到美国那边,估计也喝不了想喝的咖啡口味。”
她说的不错,这里的咖啡是很让人回味无穷。到了我这里已经是第三杯,在准备喝第三杯的时候,我突然不舍得喝了它,故此拿着勺子在咖啡的液体里很均匀地搅拌着。
“可是你要知道,你第一次坐飞机过来这边,是犯法的,因为小孩不允许一个人坐飞机出境。”
她耸了耸肩说:这你可管不住,总之我能顺利过来就行。
我笑了笑,安慰她:不用那么忧愁,既然这里的咖啡豆那么好,你大可以向这里的老板购买一批回去,当你开始思念这座城市的时候,泡一杯夹带着回忆的咖啡,同样是那样的余乐无穷。
她摊开双手说:不必了,咖啡豆是咖啡豆,咖啡厅是咖啡厅,脱离了咖啡厅的咖啡豆已经不是当初想要的口味。配方都变了,你还能指望味道不会产生变化吗?
我摸着杯子,假装不经意地问:那个,你回去美国以后,会给我写信吗?
她撑着额头说:不太确定,我回去以后,爸爸妈妈一定管得我很严格,写信基本是一种很奢侈的要求与愿望了。
“你会回来吗?估计不会了是吗?”我自问自答,简直就像一个白痴。
可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发出轻微的撒娇声:我将自己的经历都写在了博客上,爸爸妈妈看到了,肯定会觉得这座城市的安全系数不高,危险的地方他们不会让我去的.
我趁机嘲讽她:得了吧,以你的性格,爸爸妈妈想绑住你,肯定都绑不住。
这一回她倒是变得很严肃很认真,一字一句地说:回到美国以后,我就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任意妄为,我一定会认认真真的!
我心慌意乱地说:行,随便你怎么说,反正你在闹着玩还是认认真真读书,我根本看不到,你说对吧?
她得意洋洋地说:哼!你别指望我会给你写信!没门!
我低着头笑了笑,继续将注意力放在咖啡杯的身上。
她尝试着问我:喂,我离开了,你会很难过吗?
我躲避她的问题,急着转移话题:你的东西都带齐了吗?有没有漏了其他东西。
她不满地说:请你认认真真地回答我的问题好不好?
我平静地说:不要将离别弄得那么伤感,那么严肃。
她郑重其事地说:我在你的床头柜放了好几本书,那可是我最喜欢的作品,你一定要替我好好保管。
我一脸茫然地望着她,一时半会说不出话。
“只要我的书一直摆在你住的地方,就代表着我的存在!”
她响彻云霄地宣布,那样的得意洋洋,无比的自信。
半个小时就这样不太愉快甚至有点伤感地过去了。
我们几乎是以着相同的步伐慢悠悠地移动到登机入闸的地方,她拖着行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望着入闸处,深感惆怅,似乎对未来产生了不知名的恐惧与不安。我提醒她:进去吧,不然飞机就要起飞了。
她点了点头,拖着行李迈步前进,眼看着她快要拿出机票检查入闸,她却突然回过头对着我喊:在你的枕头底下,我放了一份礼物。
我有点反应不过来,略显迟钝地说:呃……好吧。我转过身去,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人出现了,我回过头去,她毫无预兆地搂住了我,搂着我的力度显然大了一点,搂得很紧,我都快要喘不过气,但我不敢乱动,生怕动了一点点,她都会松开,离我而去。
那个拥抱持续了多久呢……嗯……我想大概有三十秒吧?那大概是我经历过最漫长的拥抱,尽管她只是一个小女孩而已。
这一回她真的登记入闸了,临进去之前那依依不舍的眼神至今留在了我的脑海里。
飞机起飞了,她也走了。
我转而回到家里,迫不及待地翻开枕头底下,一探究竟那份所谓的神秘礼物是什么。
浅蓝色的包装纸,边沿布满了细小的星星,两边镶着一排莫名其妙的文字。从字母排列的风格来看,应该是德文。
包装纸被我小心翼翼地拆了开来,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希特勒那张令人闻风丧胆的脸庞(至少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是这样的)在他的脸庞占据了一本书的中央位置时,我这才意识到,这是希特勒的《我的奋斗》
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他本人亲自完成的著作,据说被全世界列为禁书,不再出版。到了后来,和平年代来临,《我的奋斗》才被解封。但市面上流通的版本很多是假冒的,很多人做到以假乱真,让我们很难分辨那本是希特勒真正的手笔。
现在捧在我手心里的书也是《我的奋斗》,但我有预感,这是正版的,我隐约闻到了古老的气息,伴随着二次大战时的哀嚎与残影。犹太民族所遭遇的苦难,仿佛都能从这本书的文字的字里行间所感受到。
《我的奋斗》这本书我已经找了很久,我曾经去过香港找,但无奈时间有限,香港的书店我还没完全去过,总有一两家是被我遗忘的。网上也没有这本书售卖,故此这本书就成了我内心最大的遗憾。我时不时都会念叨着,有生之年一定要找到希特勒《我的奋斗》
没想到,现在愿望成真了,我摸着希特勒的脸庞,竟然有一种错觉,他将要复活了??
她完成了我的心愿,只不过她是从哪些途径所获得的,这些我具不得而知。
我打了电话给她,但一直没人接听,我知道她在坐飞机,手机打不通是很正常的。
你看,我差点忘记这件事了。
或许在空中漂泊无定的她,更适合这本书吧。
第二天早上醒过来时,我已经意识到房子空荡荡,就只剩我一个人了。难免会有点失落,望着无人问津的厨房,冰箱里的食物空了也没有人将其补充回来,电视机的线已经拔了,我送给她的那台电脑,她没有带走,反而留在了客厅。
我捂着脸,内心倒是很失落很孤独。
但不管怎么样,其他事情仍然需要我去解决。
我随便地吃了几个面包,就匆匆忙忙地买了船票,再次坐船赶过去。
临时处理中心,只剩下莫求一个人,她正无精打采地盯着电脑看,我走过去问她:某人怎么样了?恢复正常了吗?
她要摇了摇头:她始终放不开爱尔兰的死,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珊瑚。
我跟着附和:是啊!事情发展太快,谁能想到爱尔兰是凶手呢?对吧?
她认真又严肃地说:爱尔兰可是从来没有承认自己是凶手。
说真的,我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
“你说什么?爱尔兰没有亲口承认杀人的事实?”
“是的,我们那天只是阻止了他杀人,哦,不!不能用杀人来形容,因为根据张慧姗的口供所指,爱尔兰当时给她的感觉不像是一个杀人凶手。但也说不出那些感觉是什么,反正就很怪异就对了。”
我问她:有没有为张慧姗录口供?
她指着桌子的左下角说:在那里了。我已经存好备份在电脑里。
我随手捡了起来,眼睛粗略地扫视着被记载着的文字。
读着读着,我突然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我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一字一句地说:听着,现在你要一五一十,不偏不倚地将当天所发生的情节全部告诉我,记住!任何一个细节都不可以忽略掉。
她没有想太多,凭着刚过不久的回忆,一点一点地重温了一遍,我则听得津津有味,又深感疑惑。
她很快就注意到我的不对劲:许医生?有哪里不对劲吗?
我反反复复地念叨着:很不对劲就对了!这一回我们都上当被骗了!
她皱着眉头问:究竟怎么了?
“带我去见黄雁如,她根本不需要内疚。整件事根本一早就被安排好,这是一幕典型的借刀杀人!”
我在没有通传的情况下,闯进了黄雁如的病房,只见她心事重重,垂头丧气地站在窗户的前面,犹如丢失了灵魂那样,凝望着窗外的世界。
“你怎么来了?”她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我来了。
“关于爱尔兰的事,我有一些事情要问清楚。”我慢慢地走近她。
她的肩膀明显开始颤动,刻意地远离我:不用问了,是我失败了,抓不到他,也救不了他,否则他就不用死!
我平心静气地说:由始至终,爱尔兰都没有承认过杀人的事实,难道你对于他莫名其妙的突然行凶作案的行动丝毫不觉得奇怪吗?
“综合所有的证据,我已经充分地掌握了他的犯罪证据,还需要磨合吗?”
“对,没错,所有的证据都纷纷指出,爱尔兰绝对有足够的杀人动机,但所有人真的是他杀的?他是否有亲口承认?又或者你真的有证据证明他有杀人的事实,而不是光是凭那么一点点的杀人动机就断定他是杀人凶手。”
她终于被我的一番话给触动了,忍不住回过头好奇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首先,杀害陈梓姗的最基本证据就是片场内的工作人员,又或者有足够的理由证明凶手有堂而皇之的借口出现在片场内,这一点我们都无容置疑,对吗?那么问题来了,爱尔兰当天虽然有出入境记录,船票的消费也记录在案,但他既不是工作人员,也不具备进入片场内的特定要求,他根本进不来,况且你也知道的,实施人流管制是拍摄进行中的一个常规流程,他根本进不去,试问又如何杀害陈梓姗呢?还有,我参考过爱尔兰当天从水渠下爬下来后的磨损现象,很可疑的地方是,我们一向推理的凶手其实是一个身手敏捷,力量惊人的代表,但是从水渠的磨损程度以及爱尔兰顺利爬下来的时间来进行对比,几乎是成正比例的,换言之他的身手不敏捷的同时,也不擅长攀爬,根本就不符合我们推理出来的一种形象。”
她企图全力反驳我:说不定是因为那天爱尔兰的状态不好,爬水渠的速度慢了一点而已。
我皱着眉头说:就算是这样,那我问你,那天爱尔兰认出了张慧姗,你也在场对不对?
她点了点头。
“既然他都能意识到,你会发现可疑的地方,并且一定会调查他的过去,那么试问他又怎么会那么笨,在你清楚了解他的过去以后,并且计划好抓捕他的行动,他这才开始动手呢?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就算是一群劫匪刚刚抢劫完银行,也知道风声会很紧,到处都是查路障,贴满通缉令的地方。难道爱尔兰就意识不到这个问题?非要在这个风头火势的关节上动手杀人?还有,如果他真的一直找不到张慧姗,又怎么会率先找到其他人呢?就像你找到一、二、三、四、五,难道就真的找不到第六吗?这不太寻常吧?那天他的反应,你在行动的前夕已经写明了,他的反应是始料不及的,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里遇到她,既然是复仇,应该是提前一次性找到全部人才对,不是吗?”
她慢慢开始接受我提出的疑点,随后又发出了疑问。
“可是,他那天的确想杀害张慧姗,这一点我们是有目共睹的。”
“杀人可以用刀有绳子,甚至用枪也可以,怎么会有人用棍子呢?这一份就是张慧姗在遭遇袭击以后,忍着疼痛所提供的供词。她表示,当时爱尔兰虽然手持武器,欲有害于她,但她根本感觉不到危机的存在,他的眼神里毫无杀气,就算是用武器也只能伤害她,也不是杀了她。而且你再往回看看在以往的受害者身上找到的细节。一刀致命、被车撞死、被子夜舞台的桌子撞死,这些杀人的手法全是一气呵成、一丝不苟的作案手法。既然规律出来了,他为何又不遵守前面的作案特征呢?为何会选择棍子那样麻烦的武器呢?”
她固执地说:这些是偶然概率,根本代表不了什么!
“难道你还不明白?爱尔兰医生只是一个替罪羔羊。有人担心案件的真相即将要被揭穿了,眼看着计划就要暴露,于是只好把心一横,将爱尔兰医生拉了进来,参与了这次的案件。就像第一次世界大战英国强行拉了美国参战那样,都是为了自保!那天他逃走的路线,我都参考过,研究过,当时可供他逃走的路线不仅仅是一条,为何他那么不理智,偏要往荒山野岭的方向逃呢?明知道是绝路,明知道是死路一条,他再怎么心慌意乱,也不代表会完全丧失判断的能力吧?所以他的逃走其实根本就不是逃走,他这是在找机会自我毁灭。因为他知道,只要他将所有的罪行揽在身上,然后出了车祸当场死亡,这样就可以一了百了,永远都没有人知道真相是到底怎么样的,他宁愿牺牲了自己也要保住凶手,让真相永远埋葬在地下,触不可及!”
她仿如遭遇晴天霹雳那样,丧失了全部的力气,倒在地上,不敢相信地念叨着:不可能的……怎么会这样……
我像变戏法那样,从身后变出了一份病历表,递给她,并加以描述:
“你看,这就是爱尔兰医生的病历记录,他在妻子死亡以后,因为悲痛欲绝,无法重拾生活,但他知道长此下去不是办法,于是他选择了看心理医生,这些就是心理医生给他的心理评估。几乎每一份评语都是正面的,夸他恢复进度快,自我修复的潜意识不断地加深,麻痹痛苦,遗忘悲伤,每一天都尝试重新开始!试问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会无时无刻想着报仇呢?这根本就不合理,也不符合逻辑!”
“他的死或许真的不能责怪你,但是如果不是你一开始自作主张,拒绝与其他人商量对策,就私自行动,爱尔兰或许不会找到那么好的理由自我毁灭!”
她傻眼了,我在她的耳边细语道:再告诉你一件事,爱尔兰发生车祸的地方就在他妻子死亡的地方,相同的方式,相同的地方,他除了在保护凶手,还在自我赎罪,自我惩罚!
“不好了!不好了!张慧姗死了!死在了自己的家中!”
只见莫求顶着扎着白布受伤的额头,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朝我们宣布了一个不幸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