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悦突如其来的归来实在是让我措手不及,在我们重逢的第一晚,我们已经是睡在同一张床上。到了第二天,她的行李已经搬了过来,说实话,东西不多,但她这种不问自来的惯性行为使我有点反感,尽管在某些方面我还挺想念她的。
那天晚上,我们睡在一张床,都显得寂寞无声,她黯然、伤感地吸烟,我则坐在一旁看书,但其实我根本看不进去,每一行的文字内容,我大致上都没有印象,只知道她与我坐在同一张床上,我便很紧张,而且她还不爱穿衣服,还老喜欢裸睡。
我看着看着,实在是忍不住了,于是便鼓足勇气……问她: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吸烟的?
“在美国治病的时候,那时候的夜里,我总流浪在酒吧里,喝得酩酊大醉,不知时日。喝了酒总需要香烟的陪伴,这种规律搭配貌似很奇怪,但确实存在。酒我倒是可以不喝,但多少个寂寞的夜晚,没有香烟的确很难熬。”
我假装在很认真看书,拼命地翻着一页又一页。
“既然你在美国那边那么寂寞,为何要玩失踪,你知不知道,我一直想找你,但都找不到,我还以为你在那边嫁给美国佬,落地生根了。”
她轻佻地趴在我肩膀上,手指在我的手掌上划了一个圆圈,用撒娇的语气对我说:哎呀,你吃醋啦?
我甩开她的手,突如其来、气呼呼地说:我不喜欢别人玩失踪。
她企图为自己解释:我在那边接受心理治疗,压力很大的,要是跟你联系了,万一压力突然变得很重,心理阻碍变得严重了怎么办?我这不是为了治疗顺利一点嘛。
我装作无辜地质问她:心理治疗需要那么久吗?我怎么记得当初送你去美国治疗时,治疗时期是一年多而已,你都不止一年多。
她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嘴脸瞬间就收了起来:我在美国接受治疗时,的确不用很久,但我总是觉得很孤独,莫名的失落。那时候我根本不想与任何人接触,只知道去酒吧喝酒,一醉到天亮,不知时日过,这才是我的生活轨迹。但慢慢的,我也厌倦了这种生活,也开始想念你了,于是我就回来了,但在此之前,我觉得要给你一点时间做心理准备。
“所以你就潜伏在聊天室里,以’出埃及记’的用户名跟我交流,目的就是为了让我做好心理准备?可是我又丝毫看不出来,当初隔着网络跟我聊天的那个人是你。”
她不屑一顾地说:切,想当初,我们也是在网络上的聊天室里认识的,难道你就不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说到这一点,我就忍不住要吐槽了:这不一样,我们以前还没正式见面的时候,多半在讨论很多关于心理、凶杀、甚至很多方面的专业领域。例如哪里出了谋杀案,这是我们讨论得最激烈的话题。很显然,在你伪装成第二个人的时候,完全没有讨论过这个问题,否则就凭以前的默契,我完全就能认出对面那个人是你。
她不以为然地说:那是因为我变得不再爱讨论这些话题,关注度也不高啦。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一番话给击中,直击心理深处。趁她没有防备,摘下叼在她嘴里的半截香烟,往墙上掐灭它,冷冷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变了,你不爱我了。
她捏着我的下巴,坏坏地说:我要是不爱你,就不会跑回来找你了。
我轻轻地挪开她的手指,盯着她看:无事不登三宝殿,你突然找我,肯定有重要的事情。一旦事情办妥了,你立马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莫名其妙笑了起来,整理着自己的头发,意味深长地说:放心,我怎么会如此没有良心呢?不过我这一次回来,的确是有事需要你帮忙,而且只有你才能帮到我。
于是,在我们重逢的第二天,她的行李全部搬到我家里之后,她就带着我,参加了一个国外的画展。
在一个看似无限延伸的画廊里,我看到很多幅莫名其妙、神秘莫测,一看就知道这些是很有艺术造诣的作品,尽管我看不懂,也不懂得欣赏,但艺术气质是从层面上一层一层地散发出来的。她翘着我的手,笑嘻嘻地对着经过穿着西装的男人,不过造型上有点类似于艺术家的装束,谈吐方面倒是挺温文尔雅的。说话的方式又很耐人寻味,直到他们经过一番的谈话,离席以后她才跟我说,那些家伙就是画家,随随便便画一幅作品,都能令人叹为观止。
这个说法实在是有点夸张了,那些家伙除了像个艺术家以外,好像也没有那么高的造诣吧?一幅画就能登峰造极?实在是令人不敢相信。
走着走着,我也没有心思去欣赏这些莫名其妙的作品,但又很想跟她说,我对画画没有兴趣,可是她那么开心,我又不好意思扫她的兴,于是我只能默默地被她拉着我到处逛。怎么说呢?这个所谓的画廊有点像迷宫的设计,走着走着,你会突然发现自己不知身在何处。
不知不觉之中,我们已经踏进了一个名为’死亡’主题的特区,阴森森的血红色的字体充斥着走廊的入口处。
顾名思义,这个区域的作品多半以死亡为主题,色调风格多半以灰暗为背景,镶在画内的是一个又一个的悲惨命运者。从左往右,我的眼睛一直停留在画框上,第一幅作品自然投进了我的视线范围内,该作品有一个令人惊骇不已又血淋淋的名字:犹大的摇篮;副标题是犹大的椅子。该作品的背景是浅蓝色的壁画,一个相框镶在壁画的左侧,几乎接近边沿位置;相框内囚困着一个身型稍微有些肥胖的男人,满脸乱七八糟的胡子,裸露着雪白的躯体,留着淡白色的卷发,茂盛而不乱,腹部肥大,活像啤酒肚子那样,完全突了出来;双手双脚被反绑着,脚下两边分别被套牢了两个沉甸甸,像沙包一样的东西,在该男子的体下展露着一个金字塔形状的椅子,该椅子尖锐的部位充满了红光,附近的小符号恰巧说明了金字塔椅子尖锐部位是充满滚烫、灼热感的。
在这幅作品的右侧有说明原画的出处,这乃是出自意大利的刑罚,是一名法国的著名画家所刻画出来的惊人作品,但经过新一位画家大篇幅上的修改,已经演变成一幅全新的作品,当然主题是没有变,就是画中的背景、光线、以及色度产生了一丝丝的变化,使得画中的内容更为吓人,令人印象深刻、过目难忘。相信我,只要你在现场看了一眼,心里必然会产生那种心寒、不寒而栗的视觉触感,整幅作品过于压抑,导致我看了好一会儿以后,也产生了不良的反应。要知道我已经常常与死亡打交道,但也无法忍受眼前这幅画的残忍程度。
底下还有一串意大利文,密密麻麻的,我看得眼睛都花了。
我从来没有研究过意大利文,就在我尝试弄懂它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把声音:
这幅作品来源意大利的一种刑罚,可以说是相当的残酷无情。
这种刑罚主要是将受刑者吊在绳索上,下方放置金字塔形的’椅子’,然后将吊着受刑者的绳索向下放,让金字塔的顶端插入犯罪者的肛门或者阴道。巨大的压力和对肛门或者阴道口的拉伸会造成永久性的损伤。受刑者会因为肌肉软组织撕裂造成的感染而死亡,在施刑时,为了加大酷刑的效果,执行者会在受刑者的身上增加重物,通常会造成受刑者因为穿刺而死去。
我猛地回过头,刚刚说话的是一个男人,只见他穿着一身蓝色的西装,打着黑色的领带,一张老而不憔悴的脸庞,干干净净,一点胡子都没有,说话时的样子是那样的意气风发,自信心十足,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一个非常完美型的艺术家。而更重要的是,出现在他身旁,又翘着他手的女孩竟然是我多日不见,丢下主管职务,跑去拍电影的黄雁如。她今天化了很浓的妆容,涂了颜色很深的口红,整个人显得特别精神。
很显然,她也认出我了,但没有表现出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就是曾经的朋友,见面了都只是陌生人。
这时候崔悦走过来大方地牵着我的手,黄雁如则翘着艺术家的手,四个人见面犹如仇人碰面那样,眼睛都快要发红了。眼看着现场的局面陷入了困境,我只好挑了一句话作为开场白:
“其实这幅作品挺好的,尤其是色彩方面处理得很好,就是作画风格过于压抑,不太适合积极向上的年轻人观看以及欣赏,相信也欣赏不了。”
他翘起嘴角说:你看到的这一幅画……不,应该说,这整个以死亡为主题的画廊区域的作品全是经我手创造出来的,当然是以修改为大前提。
崔悦对他赞不绝口:德利文的作品当然是数一数二,无人能及。改编的作品甚至比原创有过之而无不及。
原来他就是德利文,据说他身上有三分之一的意大利人血统,尤其是双眼,只要你靠近他,偶尔就会发现他的眼睛是淡蓝色的,从远处看,就像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小王子那样,温文尔雅,谈吐优雅,所谓的贵族大概就是这样吧。
传说他的每一幅画都带有批判性以及充满着讽刺意味的精神隐藏在画中,你读懂了他的批判读懂了他的讽刺,这才是真正的读懂了他的作品,要是读不出讽刺意味,读不出批判,你根本就不算真正读懂了他的作品。
大概这就是他所创作那些作品如此珍贵的最重要的原因吧?
那么这个画廊的老板也很有钱了,竟然能将他的作品拿出来展览,而且还不是一幅作品,而是全部作品,我数了数,一共是十五幅作品。关于他作品的定价是多少,这方面我倒是没有研究过,所以这个老板花了多少钱,我也算不出来,反正价格不菲就对了。
但我最佩服的就是黄雁如,她竟然真的视我如透明的那样,全程都没有看过我。
真有你的,我说。
德利文很谦虚地说:哪里,我本来只是一个研究世界历史的书呆子,偶然一次读到了世界酷刑集合的相关书籍,因此在脑海里得出了罪有应得、以死亡为题材的作品。
崔悦在我耳边偷偷地说:这幅画虽然不是他自己创作的,但原作品大幅度被改动了,其实也差不多属于他创作的了。他还能列举出这幅作品的出处在哪里,已经很有版权精神。
我多嘴地问一句:请问这些作品你是在哪里完成的呢?
他回答:大部分在欧洲那边,这些作品是从欧洲运回来的。这一次的展览将会开一个星期,明天还会继续。
或许是黄雁如觉得自己再不说话,就显得太奇怪了。于是她奇奇怪怪地问了一句:你们在谈恋爱吗?看你们的眼神。
崔悦毫不知情地拉紧我的手,兴高采烈地说:是啊,我们认识很久了,最近才重新见面。你们呢?也在谈恋爱吗?她倒是替我问了一个相当重要的问题,但答案我是早就知道的。
“是啊,我们在一起快三个月了。”
我假装不经意地说:你之前的男朋友是一名画家,现在的男朋友也是一名画家。怎么?你就真的那么欣赏画家这个职业的男人?
德利文好奇地问:你以前的男朋友也是画家?
她连忙解释道:别听他胡说八道!没有这样的事。
我替她圆场:那倒是,她那么忙,整天要忙着拍电影,又怎么会有多余的时间谈恋爱呢?
她笑着,眼角处显然在瞪着我,警告我别乱说话。
德利文当然不是那么好欺骗的,他疑惑地说:不对啊,你之前还没有进演艺圈呢。你之前是什么职业的?
我瞪大着眼睛问他:不会吧?你这么不了解自己的女朋友?
我发誓,我从来不喜欢在这种场合报复别人,但此时此刻我觉得很过瘾,无比的过瘾,比吸食毒品更过瘾!那感觉太神奇了!
黄雁如担心事情会越弄越糟糕,赶紧推着他走:我们去看看其他作品吧,有空再聊。
我们两人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彼此的眼神撞上了,那种火药味闻起来太浓重了。
我们离开画廊之后,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在街道上行走着,她犹豫不决,支支吾吾地问:刚刚那个女孩……你认识她?
我眼珠子骨碌一转,从容不迫地说:没有啊,我根本就不认识她。
“可是你刚才说的那些话,貌似很懂她。”
我摊开双手,无奈地说:我一向都是口无遮拦的,随便说说而已。对了,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她毫无征兆地扑向我,搂得紧紧的,深情款款地说:我们一起去喝杯咖啡吧,顺便带你见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
我不愿意松开她,但她搂得有点紧,我都快喘不过气了。
“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需要一个拥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