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月短暂反思了一下自己，颇怀愧疚之意地拽着娄长言坐在了身边。
对面燕北霜视线来回在二人间扫视，表示歉意道：“……少侠节哀顺变。”
娄长言撇嘴，“就算是客套话也不用说了。”
宋青月责备地看了他一眼，少年缩缩脖子，别开眼神闭上了嘴。
“这是我的小徒弟娄长言，师妹见笑了。”
燕北霜摇摇头示意无碍，然后就听娄长言道：“宋青月，我可没承认你是我师父。”
原本有话与燕北霜说的宋青月被三番五次打断，此时也不免有些冷了脸。她一伸手，筷子头压在娄长言的筷子上，任少年怎么用力也抬不起来分毫。
“燕师妹为主我们为客，做客有做客的规矩，这么没礼貌就别吃了，出去站着。”
娄长言不说话，就那样盯着宋青月，却没看到她分毫的退让。对峙片刻，少年低下头，松手起身，当真站去了茶铺外面。
正午的烈日当顶，燕北霜看着他的背影，又觑回宋青月的脸色，犹豫道：“小宋师姐好严厉……但是不吃饭也不行吧？”
“无妨。燕师妹莫要介怀才是。”
宋青月敛起神色，她素来知道娄长言随心所欲，也无意强迫他遵从礼教，只是心底隐隐担忧，倘若今日她管不住少年，来日他走上歧路，她未必能将人拉回来。
小二此时上菜，两人相坐一时无话。等小二走了后，宋青月才开口：“燕山距玉门关三千里路，不知燕师妹来此何故？”
“小宋师姐是否听说过前些日焉支山被烧，满门无一人存活的事情？”
宋青月一愣，微微颔首：“略有耳闻，燕师妹是为了调查此事而来？”
燕北霜摇头：“此事虽说在江湖上引起极大震动，但燕山毕竟也无权插手。我此番前来是为找一个人。”
“何许人也？焉支山毗邻鸣沙，兴许我能替师妹想想。”
“乃是在下恩师所寻之人，我也只是得到消息，听闻她兴许曾到过焉支山，此行是为了证实消息真假。只是没想到我还没到，焉支山便……”
她略略一顿，“官府通报说焉支山是意外起火，但烧毁的时间恰巧在我来之前，门中还未留下幸存者，我觉得存在疑点，因此想来玉门关调取案件卷宗。”
玉门关是凉州治所，知州府邸设于治所之内，州事卷宗俱在知州府上。
但凉州又极为特殊，作为边隅之地，接壤西域三十六国，军政一体，凉州的知州与总兵皆由一人担任，那便是玉门关守将陈飞。
宋青月猛然一惊，前世陈飞不久后就死于娄长言之手，燕北霜偏偏在这个节点找他。
她略一沉吟，“你我身为江湖子弟，要见朝廷命官恐怕还是有些困难。”
燕北霜叹气，“正是如此，我已在玉门徘徊数日，每日向陈将军递拜帖，至今未曾见到。”
宋青月一忖，目光落向站在门外的少年。
他正背对堂内，黑发在日光下泛着光泽。宋青月光是看着，就能想到室外蒸腾的热度。
娄长言的背影看上去颀长单薄，伫立在人潮来往的门边，熙攘人群从他身旁来回穿过，唯有他，孤零零地始终站在那里。
宋青月忽然便觉得没了胃口。
“恰好我也有事想要拜访陈将军，面见他的事由我来想办法。师妹，暂且失陪一下。”
说完她搁下筷子起身，顶着日光走到门外，站定娄长言身边。
少年垂眼看着面前的地面，即便察觉到身边有人，也没有分去一缕目光。
“知道错了吗？”
娄长言闻声，扭过头不答话。
宋青月蹙眉，“为人处世与人交往，讲礼貌是最基本的。燕师妹不曾对你无礼，你为什么对她说话那么不客气？”
少年久久不答，宋青月感觉自己好不容易攒起的耐心又要消耗殆尽，她叹口气：“有什么想法，你尽管说便是。”
娄长言的视线慢慢转回来，落在她的脸上。
看了一小会，他开口道：“今日你会为了一面之缘的小师妹训我罚我，来日要是遇到更听话更有天赋的小孩，会不会将我逐出师门？”
宋青月一怔，完全没想到他会说这话。
然而少年像是想到了什么，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甚至都算不上逐出师门，我不叫你师父，你也没带我回鸣沙录入名册，我根本算不上鸣沙弟子。我……我的亲友都不在了，我也没地方可去，你要是哪天觉得我烦了，拍拍屁股走人我都追不上……”
“娄长言。”宋青月打断他。
被点名的人噤了声，飞快地垂下眼睑不看她。
“我非草木，没那么无情。你如今伶仃一人，我无论如何都不会一声招呼也不打就离开，何况我已认你做徒弟，走不走形式我不在意，我只希望自己能教好你，让你行走江湖能保全自身之外，不要误入歧途。”
话到最后，她几乎是叹息着说出来的。
娄长言抬起眼睛，女子面容清俊，平日无波的眼底此刻凝结着雾一般，其中情绪让他看不分明。
“……我不会的。”他几乎是冲动地说出这句话。
宋青月一顿，微微颔首，“好。”
“我不会做坏事，只要你在，你会教我，我就没可能误入什么歧途。”他望着她的眼睛又说道。
“的确，有我在你别想着干坏事。”宋青月这次赞同的神色真切了几分，“现在呢？知道错了吗？”
她看见娄长言的嘴唇艰难地动了动，最后泄气道：“知道了，我跟她道歉就是。”
宋青月满意转身，“进去吃饭。”
“但是我不想你碰到熟人就把我扔在旁边，我又不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东西，至少也要把我介绍给人家吧？”
身后传来少年郁闷的声音，宋青月困惑：“我不是介绍了吗？你还不承认呢。”
“那是在我喊你之后才说的吧！我不开口你根本就想不起旁边还有这号人，再说也没有、没有不承认……”
宋青月莞尔，拉着娄长言坐回桌边，重新开口道：“好吧，燕师妹，这是我的徒弟娄长言，他说他想自己跟你打个招呼。”
燕北霜点点头，娄长言张了张口，“我没……”
而后他泄气，“燕……小师叔，方才是我失礼，请小师叔不要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