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固然有罪，但你我皆不是能称量裁决的人。小乖，他们犯下杀业，是他们自己的罪孽，你却不必为了惩治他们让自己也背上这样的罪业。”
她望着他，眼神里有淡淡的忧伤。
她何尝不知道，前世娄长言之所以一道向恶，起初就是为了寻仇。她了解娄长言，世间善恶难以规训他，他也不在意那许多，如果一切平安，如果焉支山那场大火没有发生，娄长言或许也是江湖中声名鹊起的白衣少侠。
他并不执意作恶，可也未曾一心向善。
她该如何去教他呢，她此时竟有些迷茫了。
“对我来说这不算什么。”娄长言说着，一边扎紧麻袋口。
宋青月跟在他身后，两人将尸体料理之后，天上开始飘起雨。算时间，此刻东宫近卫已持太子手谕，带着本地刘氏的甲兵上知州府了。
雨淅淅沥沥地落，宋青月撑起伞，带着娄长言往知州府去。
“师父，你不用为了一两条人命苦恼。我知道，你觉得他们应该按流程收押，论罪，之后才能斩首，既然总归都是要死，我来代行也没什么。”
“我没有那么觉得，他们是江湖上的人，如果透骨道自己不出手处置，寻常官府难以奈何他们。而透骨道……本就是那样一个地方。”
宋青月叹气，“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公正，所谓相对的公平，所谓的道德，也只存在于人心而已。我只是不想看你……走向无可挽回的那条路。”
“你是说，从前我成了江湖上人人喊杀的魔头？”娄长言忖道，“不会的，我向你保证，有师父在，我不会做让你为难的事。”
宋青月望向他，“现在怎么舍得喊师父了？你还没入鸣沙籍册，便是不喊，也无妨的。”
娄长言揉了揉笔尖，从她手里接过伞，“就是……听你说为了护着我受那么重的伤，我……”
他有些说不下去，晃晃脑袋岔开话题：“没什么，别管了。”
他们到达知州府时，一切颇有尘埃落定的意味。
陈飞被迫伏诛，宋青月进门时，他正被押走。东影一身黑衣，坐在房檐上，远远同陈飞喊道：“牵扯朝廷的单子不干啊，老板，你这单定金不退了。”
说完他便隐匿身形离开，在场无一人能察觉到他的踪迹。
燕北霜带着宋青月曾见过的锦衣公子上前来：“小宋师姐，你们来了！这位是本地刘氏的代家主，刘学雍，奉太子之命来缉拿陈飞的。方才他与我说了些细则，原来何副官是陈飞自己下的手。”
刘学雍一拱手：“这位想必便是燕姑娘所说的宋女侠，不才刘学雍。我听闻女侠对案子细节颇有了解，不知稍后可否随我做个证词，晚些时候太子殿下会亲临玉门，审理陈飞的案件。”
宋青月回礼应下，“自然可以。”
刘学雍便告退，留燕北霜独自与他们相处。
“小宋师姐，方才我去检查过焉支山的卷宗了。存放那个卷宗的柜子被人烧了，这事到现在也没查出是谁干的。”
焉支山的火，他们一开始便是为此来的玉门关。宋青月沉吟道：“谁放的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背后的人，能够在知州府安插人手……陈飞治下严厉，恐怕幕后黑手的地位很不一般。”
娄长言下意识摩挲着怀里烧黑的东宫令牌，没有插话。
“哎，还有个事，刚才我跟陈飞对峙的时候，跑进来一个小兵，说自己是什么……张小狗的父亲，好像是找娄小哥的？”
娄长言眼睛一亮，“他在哪里？”
“被当作陈飞的手下一起押走了，你去找刘学雍问问吧。”燕北霜答道。
“师父，我去一下。”
宋青月点点头，目送他往锦衣公子的方向去。
“小徒弟乖了不少啊，小宋师姐。”燕北霜笑道。
宋青月笑着摇摇头。
“对了，你知道吗？陈飞的右副官就是偷我剑的那个人！陈飞招供说一开始就想嫁祸给我，幸好师姐当时给我追回来了，不然这柄剑要是出现在凶案现场，我怎么都洗不清了。”
燕北霜说着挥了挥她的佩剑，剑鞘青白，透着滢滢的光泽，很符合她的气质。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燕师妹接下来往何方去？”
“此间事了，我自然回去跟老师禀报情况。他要找的人还是没有下落，小宋师姐呢？”
宋青月想了想，“应该会往京都去吧，那块东宫令牌来得很有些蹊跷。”
“那不日我们便会在京都重逢的，就算在京都碰不上，不久后就是十年一度的门派论剑，小宋师姐怎么也得出面吧？我们到时候见。”
“现在就走吗？这么急。”宋青月一愣。
燕北霜抱剑，“就走啦。师姐，江湖再见！”
宋青月也拱手，看着她潇洒转身，撑着纸伞，一身青衣翩然去。
她望了片刻，想起刘学雍交代的事，于是满院找寻，见到锦衣的他正安排处理知州府主人被带走后的诸多琐碎后续。
“刘家主，不知你是否见到了我徒弟？”宋青月客客气气道。
“是方才那个小少侠吧？他去找人了，宋女侠称我刘学雍便是。”刘学雍笑道。
他带着宋青月进了屋，从宋青月抵达玉门开始，事无巨细地将她所说记录了下来。待到话毕，雨已停歇，忽闻门被敲响。
“家主，太子殿下到了。”
刘学雍连忙起身相迎，宋青月跟在他身后，见一华服男子步入房中，他身着金丝白袍，尽显雍容华贵。
宋青月跟在刘学雍身后行礼，只听太子道：“学雍平身。这位是江湖中人吧？不必拘礼。”
说完他径自走进屋里坐了下来，宋青月依言放下手臂，不自觉地打量了两眼这位太子。
他面容白净，看着年岁不大，身量不算高挑，眉眼间却有不怒自威的气质。
“本宫与学雍乃是旧识，因此凉州地界的事情让他来代理。这位……”他看着宋青月，一时不知道如何称呼。
“宋青月，殿下叫名字就行。”
“青月姑娘，你也知道，陈飞一案牵涉甚广，因此本宫才不得不亲自走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