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旭略一沉吟，“此事说来话长。我与殿下也是月前才抵达晋阳城，彼时城中虽有传闻，却没有客人所见那般幢幢鬼影，大概是月中旬时，传言有一对新婚夫妻被迷雾中的野鬼捉走，之后才大量出现了所谓的鬼影。”
“这对夫妇当真失踪了？”宋青月问道。
玉阳道长颔首，“确有此事，至今二人未被寻回。关于鬼影的传言也和新婚夫妇有关，因此近半月来城中无人再敢办喜事。”
宋青月答：“愿闻其详。”
“起先是一对夫妻新婚燕尔后不久，生下一个女孩。”
玉阳道长在桌边筷篓里取来两根筷子，一左一右，摆在宋青月面前，然后又将娄长言的杯子挪到筷子中间，茶杯中的水清澈透明，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漾。
她的目光落在宋青月脸上，以至于没有注意到一旁娄长言微微不满的眼神。
“本是阖家欢庆的喜事，可是这对小夫妻身在一个大家族里，长辈更希望妻子生出一个男孩来继承家业。于是老婆婆日夜跪在神佛殿前祈祷，要一个孙子，神佛没有回应她，回应她的，是鬼魅。”
她取走茶杯，将其中的水往地上一泼，然后重新将空杯子放在宋青月面前。
“还未足月的小姑娘，没了。”
宋青月沉下眉头，有诸多话想问，但玉阳道长示意她稍安勿躁。东方旭从旁恰到好处地递上茶壶，玉阳道长接过，沁着香气的茶水从壶嘴倾泻，弯成一道水线，逐渐将茶杯填满。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如老人所愿的男孩。”
她推了推茶杯到宋青月面前，“顶好的云雾茶，我从庐山带下来的，尝尝？”
宋青月沉默着接过茶杯，浅抿一口。
玉阳道长便继续讲她的故事，娄长言没能开口提醒，只能瞪大了眼睛看宋青月端着他刚用过的杯子喝茶。
他张了张口，又不好打断玉阳道长，只得别扭地收回目光，又对上坐在他对面的东方旭，瞎子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似乎将他一系列神情都看在眼里，可是瞎子明明是个瞎子。
“这个男孩的到来让家族陷入了狂喜，老一辈还在当家，大操大办地要为小孙子筹备满月宴，那段日子谁在街上看到他们家的人，只要道一句恭喜，就能拿到一笔礼金，尽管数额不大，却胜在数量多，人人都可得利，因此几乎半个城的人，都为了这个男孩的出生高兴，但没有人想过，为什么原本的女孩变成了男孩。”
宋青月放下杯子，抬眼道：“之后呢？”
“之后呀……”东方旭伸手过来，在靠近他那侧的筷子上以指尖轻轻一点，竹制筷子从中间开始，一声脆响，断裂成两半。
“嫁为人妻本以为迎来的是幸福，最终的结局却是变为井底的无名尸首……“东方旭收回手，露出个莫测的笑容，”世间人情如此，谁会在乎一抹飘萍呢。”
玉阳道长正色道：“正是如此，妻子被发现死在晋阳城外的井中，人们说是因为那户人家拜鬼换子而未还愿，这才遭到鬼魅的报复。城中鬼的传言，便是由此而始。”
“道长所说的失踪的新婚夫妇，是另一户人家？”宋青月问。
“正是。传言说，只要向鬼祈愿，就能得到男孩，民间给这只鬼取名为，送生神君。”
“一只鬼，也称得上神君了？”娄长言嗤笑。
玉阳道长叹息，“百姓只为自身所求而信仰，陛下给予他们良田与身份，他们便拜叩陛下。鬼神若能送给他们孩子，自然也可以信奉。”
“哪怕是专送男孩的鬼？”娄长言摇摇头，“我不理解。”
“传言四起之后，当真有人愿意尝试，失踪的夫妻二人便是。彼时晋阳城中虽然流有传言，但无人证实，这对新婚的小夫妻想要求子，还想求个男孩，便为送生神君立了祠，每日祭拜。”
“如此行事，倒有几分过于偏执。”宋青月蹙眉。
玉阳道长赞同，“诚然如此，那座鬼祠至今还在，只是已经无人去拜了。祠堂立起来的第三天，夫妻二人便双双消失，与此同时，当晚开始，只要夜幕降临，晋阳城中便会浮现难以驱散的雾气，成双成对的夫妻鬼影出现其中，从一对、两对，到一队、两队……蔓延开来，直至今日。“
“那些雾里的东西，当真是鬼吗？”娄长言说着，打了个寒噤。
“我想并不是，只是我也不曾亲自查探过。”
宋青月的视线转向东方旭，“东方先生呢？既然亲自在雾中行走，自然遇到过那些影子的真面目吧，也不知道吗？”
“要问我吗？客人还是自己亲自看看比较好吧，毕竟我是个瞎子，看不见啊。”东方旭说着向玉阳道长靠了靠，“殿下，你说是不是？”
玉阳道长伸手，安抚一般在他手背上拍了拍，“阿旭的确有所不便，贵人还是亲自一探究竟吧。”
“方才就想问了，他为什么管你叫殿下？你们说月前才来晋阳，又为何在此地开客栈？”娄长言问道。
“殿下就是殿下，客人何必问这种话。”东方旭闻言收起脸上的笑容，薄唇一抿，看着有几分冷淡。
“这是小道自己的一些原因，姑且不方便透露给二位，”玉阳道长淡笑，“至于客栈……正是失踪的那两位夫妻经营，小道与阿旭本是路过晋阳城在此歇脚，住在了这家客栈，掌柜的许是见阿旭眼盲，主动提出削去一部分房钱，一来二去便熟悉了。后来他二人修祠立堂，暂时将客栈托付给我们经营，只是未想，一去便不归。”
“当真如此？”娄长言狐疑。
“绝无半句虚言。”
“那便入夜之后再见分晓吧。”宋青月道。
“师父，我们要留下来？”
“姑且看看再做决断。”宋青月原想一走了之，然而东方旭对玉阳道长的称呼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鸣沙门中有位小师妹，是李重阳掌门在山下所救，她曾是和亲公主的侍女，公主意外身亡，然而她却多年来一直坚信那位公主殿下还在人世。
这位公主便是当今太子的长姐，封号玉阳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