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阳道长欲要告辞,随着她起身的动作,漏进堂中的阳光照在她脖脖颈所带的平安扣上,那枚平安扣很特殊,一半琥珀色清透,另一半则是朦胧的灰。
宋青月瞥见了,下意识赞许道:“好漂亮的玉扣。”
玉阳道长莞尔,旁边的东方旭闻言笑得明艳。“那是自然,这是殿下最喜欢的颜色。殿下说对吗?”
“嗯,最喜欢的。”
道长答完,东方旭就一只手伸过去,准确无误地捉住了玉阳道长的手,“殿下,我看不见,牵着我走吧。”
玉阳从善如流。
娄长言在他们背后,凑近宋青月小声问:“你觉不觉得他蛮那个的……不是说修道人都戒七情六欲吗?他们怎么看着像,像……“
“道侣。人家的事情就不要管啦,”宋青月接道,一边举起玉阳道长为她倒的云雾茶,“不过东方先生的确有些……嗯,像这杯茶一样,味道很明显。”
娄长言看到她举着茶杯,赏玩一般细细打量,整个人都不好了起来。他劈手夺过茶杯,换来宋青月困惑的目光,“怎么?你也想喝?”
“这是、这是,我的茶杯……”娄长言声若蚊喃。
“什么?”宋青月没听清。
娄长言闭了闭眼,自暴自弃道:“没事,下午我们做什么?就直接等入夜吗?”
“自然不是,先去打探一下情况吧。”
通过东方旭提供的账册,他们得知客栈内住宿超过半月的,有三批客人。第一批,是东方旭和玉阳道长两人,只要了一间双人的上房,记录在册的入账是正常价格的八成,客栈本来的主人的确给他们提供了优惠。
除了他俩之外,另外两批客人都是单人,一间中房,一间上房。
“中房那个是个书生,本是要去京都赶考的,但是碰上闹鬼,特地找殿下算了一卦。殿下卜出一卦大凶,便劝他姑且留在此地了。”东方旭道。
书生叫王福门,恰好是夫妻俩开始立祠的那天住进来的。宋青月的指尖在客人名册上划过他的名字,往下落在另外三个字上。
“归尘,他呢?”
“这位么,”东方旭一顿,“约莫是江湖中人吧,我也不甚清楚,很少碰上。”
宋青月略忖,“那就先拜访一下这位王福门先生吧。”
“虽说我知道考试的人大多会为求个吉利占一卦求个签,但是因为莫须有的卦象就留在这里,不会影响他考试吗?”娄长言一边跟着她上楼,一边困惑道。
“秋闱是在两月后,即便他提前到了京都估计也是找间客栈落脚,兴许有些别的顾虑吧。而且……”
宋青月没说下去,而且她的印象中,当年那位长公主是有些神通的。据传她八岁时写过一道谶纬,言曰:烛龙吞日,盘金据宝,老病孤舟,七子之末。
起初无人将这条谶言当真,就连公主的父亲,如今的皇帝,当时的七皇子也只将其当作孩童的无知之言。
然而年末时,先太子监国出现极大纰漏。前礼部尚书被查出贪污白银千万两,最后证据指向这些钱财,半数都流入了太子囊中。礼部尚书被革职抄斩,太子则被褫夺储君之位关押宗人府。
先皇因为这件事大病一场,而后便卧病不起,于除夕夜驾崩,遗诏中写,着七皇子继承大统,如今的陛下才登上大宝。
几年后,玉阳公主的谶纬被钦天监翻出重新审视,方知这个丫头短短四句十六字,却句句应验。然而那时公主已入人间云游,寻四方仙山求访道人。
这件事曾在宋青月的课堂上被师父拿出来讲,因而她印象很深刻。彼时李重阳问年纪尚小的她如何看待,宋青月答:像是七皇子刻意设计的,为了名正言顺地篡权夺位。
李重阳笑曰:可是前太子贪污确有其事。
宋青月想了想又答:也许是七皇子早就查出他的把柄,后来才公之于众。
李重阳满意点头:我徒颇有论策天赋,只是思虑不周全。若七皇子早有谋划,借钦天监之手远比小小的玉阳公主更方便,而且那位公主殿下……确实是有些天赋,吉光阁想要破例收作为皇室的她为弟子,却被她拒绝了。
小小的宋青月眨眼:吉光阁?是和鸣沙齐名的那个门派吗?
李重阳颔首:以诡道著称,武学成就比不上江湖其他五大门,然弟子多身怀奇门绝技,各不相同。
“……而且?”娄长言等了半晌,也没听见宋青月将话说下去。
宋青月摇头,“没什么。”
谈话间他们走到了书生房门前,宋青月伸手叩响木门,房中半晌无人应答。
“他不在?”娄长言问。
“嗯……这个时间,能去哪呢?”
正欲离开先拜访另一位住客,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姑娘是在寻我?”
宋青月转身,见一素衣纶巾的儒雅书生,微微向她俯首致意。待他抬起头来,宋青月注意到他眼眶微微泛红。
“先生这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她犹豫一下,还是问道。
王福门勉强一笑,“一些琐事,不足挂齿。敢问二位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的确有事想问,不知先生方不方便。”
书生点点头,摸出钥匙打开了房门,“进去坐着说吧。”
二人跟在他身后,房间内收拾得很整洁,几摞书摆在茶桌上,虽然繁多却不显杂乱。王福门走过去,掩在宽袖下的手抬起,将拿着的东西放在了书册最上面,宋青月注意到那是一封信,已经被捏得皱皱巴巴。
王福门挪开其中一摞书,从后面拿起茶壶。他端着茶壶打开柜门,取出纸包的茶叶放入,又忙前忙后地烧热水。
宋青月轻咳一声,“先生,不必麻烦,我们只是来问些事情。”
“还请稍等片刻,水很快就烧好了。”王福门说着,还是坐到了桌边与二人相对,“您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既然如此,先生是从何时住进这间客栈的?”
王福门想了想,“约莫有两旬了。”
“可曾见过客栈从前的老板?”
书生点头,“见过的,于老板夫妇都是很善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