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哲保身,人之常态。
此话无懈可击,与朱柏回答几乎一般无二。
归根结底,戴思恭虽有小心思,性子谨慎使然,并未真正有过错,因得出结论、按下整个事态发展并非他力所能及。
朱元璋陷入了沉默,冷哼一声,转而面色微沉,问道:“尔不是所言,方才的问题乃是困扰尔多年吗?时至今日可否有得出结论,又是否有怀疑的对象和证据?”
此事,非朱元璋不想追究与之纠缠,实乃事已至此,纠结过往于他而言无任何意义,人死不能复生,已然化为一抹黄土,当务之急他能做的,就只有往前看,将背后谋划策划这一切的人,给全部清理出来,让其明白什么叫做残忍,同时稳固大明江山社稷,让他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皇权不拱手落于他人之手把持。
相较于何人恩怨荣辱,比之江山社稷又何其之轻。
人死虽不能复生,不过查证揪出幕后黑手,稳固江山社稷同时,又可增添陪葬品报仇雪恨一举两得,不是吗?
戴思恭闻言愣了一下,定了定神随即简单整理思绪,面色中露出苦涩,一声长叹道:
“太子妃病故后,微臣曾有思量回顾,与之分娩、救治过程,中间无任何异样,不过因太子妃为女眷,一切事由老臣并未全程陪同,又乃某些人的第一次出手,老臣并非提前有所预料准备,如若真有问题,势必出在后续熬药、送药过程。”
“虽非下毒,但势必有混有活血化瘀、利血功能性的草药,才能够造成那样血崩的结果。”
“待太子妃后,皇长孙‘痘症’染病,老臣心有所虑为避免出现类似情况,从抓药、要熬、到服药,皆经老臣之手,但最后结果依旧未能挽救。”
“以及接下来,太子殿下的病症,老臣皆是尽职尽责。”
“却终究事与愿违,老臣午夜梦回之际,都不禁会细想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何奈老臣愚钝这些年依旧未能够想明白,这其中缘由、如若今日不是陛下问起。”
“老臣都怀疑...是否一切都是老臣多虑了,一切的一切不过就真的是病症巧合罢了。”
“恳请陛下明鉴。”
御书房内,随着言语娓娓道来,场中气氛骤然变的沉寂压抑、落针声可闻。
“呼……”
过了小一会,朱元璋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凝了凝神伸手轻轻揉了揉略显有些肿胀的太阳穴,面露寒霜一双虎目直勾勾盯着其看了良久,戴思恭看似言辞恳切、令人听之不免动容,但此答案并非他所想要的答案。
虽朱元璋信,戴思恭未参与此事,亦并非幕后黑手中的一员,毕竟据调查有参与、有瓜葛的人,都在这些年中被人以各种手段处理掉。
但经手三件离奇病症,且心中本就从第一件病症就有猜忌和怀疑,朱元璋真不信,其后续两件病症,留心了那么多事情,就真的什么都没发现,就真的什么都不知晓。
何奈这老混蛋,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都不愿意说。
朱元璋缓缓从高台上迈步直直走到跪伏在地上脑袋深埋的戴思恭面前,蹲在地上伸手轻轻拍了拍其肩膀,眼中闪过一道骇人冷意,:“戴思恭啊!戴思恭!朕承认你有些小聪明,谨慎了一辈子,也因谨慎和小聪明数次化解危难,于绝境中转危为安,但甭管是谨慎也好,小聪明也罢,当看清楚眼下的局势。”
“小聪明、谨慎虽有时可护己身周全,但未分清局势,亦有可能是尔的催命符。朕既然敢召尔前来问话,真以为朕什么都不知晓,真那般好忽悠、三言两语就能够给我打发?”
戴思恭听着耳边传来的冷厉轻蔑质问,低垂着的脑袋不自觉抬起看了过去,猛然对上与之近在咫尺的朱元璋杀意凌厉双眸,有种被洪水猛兽盯上的感觉,身形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嘟囔着颤动嘴唇正欲说些什么。
不过话未出口,只见朱元璋抬起右手,竖起食指放于嘴唇上示意,而后在其惊悚恐惧神情中,冷哼一声继续出言,道:“朕记得,尔师从许谦的徒弟朱震亨,习得朱熹的传承,又学医于荆山人浮屠的徒弟罗知悌,浮屠是刘守真的门生,尔家族属地乃‘婺州浦江’这些信息不差吧?”
“朕特意命锦衣卫,花费数日的时间,特意梳理这些记载,统计了一番与你有所亲、有所关联的人,足足有一万六千三百余人,比之凉国公蓝玉案牵连人数,倒是大差不差的。”
说着,朱元璋转头冲蒋瓛点了点头示意,其何等聪慧赶忙上前于一堆东倒西歪奏章中,找出朱元璋方才所叙述记载的奏章,恭恭敬敬递了过去。
朱元璋神色淡然的接过,并未打开翻阅,反倒是‘啪’的一声,直直扔在戴思恭面前,:“看看吧!好生的想一想,回忆下朕的性格,究竟是耍小聪明谨慎,知而不言拉着所有人给你陪葬,还是将你所知晓的,事无巨细与朕细细道来,想清楚、机会只有一次,一旦错过就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亦别怪朕狠心,不念旧情给尔机会。”
戴思恭顿时被吓得一颤,脸上惶恐失措的看着跌落在自己面前摊开的奏章,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有些是他认识且熟悉的人名,有些则是他不熟悉的人名,原本还能够勉强支撑的身子,此时此刻再也撑不住,直接软倒在地上。
片刻后,瘫软在地上的戴思恭猛然直起身子,连滚带爬来到近前抱住朱元璋的大腿,身形颤抖打着冷颤,颤颤巍巍抬起头神情激动,哭喊求饶道:“不不不...不要,陛下饶命,陛下开恩啊!与他们无关,一切都与他们无关,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都是无辜的啊!”
对此,朱元璋并未理会冷冷瞥了一眼未吐一言。
戴思恭见状变的更急了,亦不再藏着掖着,赶忙出言道:
“我我我....老臣...老臣说,老臣什么都说。”
“有可能乃是,白莲教下的手。”
“据老臣所知,能够有这般神鬼莫测的害人手段,只有白莲教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