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来想去,想来思去,高繁最终还是决定带上剩下的所有人马。他放弃了建安城,从北边渡过辽河,直取侯城。
真不敢赌啊!
万一攻打侯城失利,那建安城就是孤城飞地了!与其做瓮中之鳖,还不如梭哈一把,夺了侯城,平定叛乱,再取建安城就是了。
如此一来皇兄也不会过于苛责自己,但要是侯城兵败,回不去高句丽被困在建安城里,可是会身首异处的!
这次他学精了,先派小部队过河,把河对岸和上游打探清楚,才慢慢分批渡河,万幸没有再出岔子。
但这样做的坏处就是——太磨蹭了,耽误了很多时间。
时间就是金钱我的朋友~在高繁浪费的这段时间里,赵争已经安顿好辽东各地的百姓,骗上元敬带着一万五千人马,朝着高繁气势汹汹的赶来了!!
元敬起初是不太有信心和高繁正面对线的,但当他打探到高繁过个河都能淹死几千人后,瞬间信心大增!
九月初一,在侯城东岸的头龙湾平原上,刚刚渡过张荒渡口的高繁和等待多时的元敬、赵争正面遭遇。
五六万人在这古老的辽东平原上摆列开来,进行战略决战。
这一战,将决定辽东府的归属和未来。
立在马上的高繁疑惑的问一旁的副将:“若乞不是早就参加完汗庭集会了吗?怎么到现在还没来?”
那副将忧心忡忡的对高繁答道:“刚刚收到斥候加急传报,若乞的阿伏干骑兵被贺术部的阿那让袭击了,损失惨重,已经撤回草原了。”
“混账!他为什么不向我们求援?!”
“因……因为斥候都被贺术游骑截杀了。”
高繁莫名有些烦躁,最近发生的一切都对他不利,他感觉似乎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辽东府的上空操纵着一切,整个辽东就是一副巨大的棋盘,而自己的棋子,已经被吃的差不多了……
元敬的突然背刺、神秘的重甲骑兵、友军的遇袭撤去、乃至南方野人的叛乱、乐浪郊外的海寇……仔细思量一番后,高繁不禁心底一惊,从脑海里冒出一个让他冷汗淋漓的想法:
这些事件万一互有联系,那岂不是……
对面传来了鼓声,看来已经准备好了,高繁只好暂且按住心中的猜想,策马走到阵前,转过身望着高句丽将士们,鼓励军心。
“一年前,本王从白头山踏上征途,开始了对魏国的西征,既是本王指挥有度,也赖诸位将士用命,所到之处,无不跪迎臣服,遂能一举攻占辽东!
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犹在眼前,不想才短短一年时间,这些毫无廉耻的南人竟然降而复叛!截断我等归国之路。
无论怎么讲,今日决战,会战兵力是35000对15000,优势在我!将士们,紧紧跟随本王,活捉元敬!剿灭叛乱!夷平侯城!!”
“夷平侯城!夷平侯城!”
“五呜——”
浑厚的牛角号飘荡在战场上空,隆隆的鼓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空旷的平原上刮起一阵劲风,灰尘扑面,旗帜猎猎作响。
“杀!!!”
“杀——”
从东边的高山顶上向山下平原俯瞰而去,两团巨大的乌云从东西两个方向向中间飘去,撞在了一起。
一方人数众多,一方守土卫疆,这场厮杀一直从早上持续到了黄昏,到处都是尸体、血水和此起彼伏的惨叫!
高繁恨元敬恨到了骨子里,全程都在盯着他打,到了黄昏时,元敬的精锐魏军已经打的所剩无几了。
眼瞅着鹬蚌相争的差不多了,凌晨丢了啃到一半的鸡腿,翻身上马,带着近千名铁甲骑兵冲下山,从东南方向插进高句丽军队的侧面。
对于凌晨的出现,高句丽军队并没有慌乱,他们早就知道魏军还有这么一支骑兵,就等着凌晨来呢!
但下一刻,高句丽军队慌了。
西北方向烟尘滚滚,出现了数千名身着草原装束的游牧骑兵,他们怪叫着挥舞弯刀,射出漫天箭雨,朝着高句丽军阵冲杀过来!
更糟糕的是,高繁完全低估了威戎军的战斗力,他原本以为威戎军是占了发洪水的便宜,趁着混乱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再加上人数不多,所以并没有把这群骑兵太过重视。
殊不知,这群人配合默契、手段残忍、骑射高超,还人马俱甲!高防高攻,不仅远程精准,近战也很强!一个照面就把高繁专门留着应对他们的四千步卒冲的七零八落!而且攻势不减,一路直插中军!
此时的高句丽军队早已经人困马乏,哪里还经得住这么冲击?当高繁带领的中军被凌晨和赵争围住之后,整个高句丽军团瞬间崩溃,还能动的士兵纷纷四散而逃,被贺术骑兵追着当猎物射!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威戎军的每匹马脖子都挎着两个箭袋,此刻都已经空了一个,几百人围着这些拒不投降的高句丽人轮翻射箭,结局毫无意外,西王高繁被闫改之倒提着钢叉,一铁棍敲在腿弯处跪了下来。
战争结束了,但斗争还远远没有结束。
元敬带着亲兵骑马走了过来,看着闫改之亲手将高繁绑了,高兴的向他询问:“你叫什么名字?朕给你加官进爵!”
闫改之像看傻子一样望了元敬一眼,默不作声的将高繁丢给手下,提着钢叉重新翻身上马。
凌晨立在马上,笑嘻嘻的对元敬说道:“太子殿下,久闻大名,今日可算是见到活人了。”
元敬听到凌晨叫他“太子殿下”,顿时面露不悦,但下一刻,他忽然反应过来。
“你不是辽东人?”
“对。”
元敬眉头皱起,看着凌晨问道:“你是谁?”
凌晨敷衍的拱手作揖道:“末将凌晨,现任北海府武官。”
“赵争,给我将此人拿下!”
……
“赵争?!”
被喊了两遍的赵争浑身浴血,紧紧握着手中的长刀,沉着脸对元敬毫不客气的说道:“下马!念在你是皇家身份,我不绑你!”
“你说什么?!!”
好家伙!元敬从提心吊胆的开战,到欣喜若狂的胜利,再到如今的变故横生,心情跟过山车一样刺激!
他满脸震惊的在阴沉的赵争和得意的凌晨二人脸上来回扫视了好几遍,终于是明白了过来。
今天这一战,不仅是为了对付高繁,更是为了赚自己那最后的八千人马。
明白了一切的元敬并没有想象中歇斯底里或者状若疯癫,他只是短暂的震惊了片刻,便如释重负的摇着头笑了笑,示意身边的十几个亲卫放下武器。
但那些亲卫没一个听他命令的,他们紧紧握着手中的武器,随时都准备杀出重围。
哪怕……根本没有可能。
“哎!此刻朕……嗐!此刻我反倒觉得一阵轻松。”
元敬微笑着看向远处惨烈的战场,二十多岁的年纪,头上的白发竟然已经掩盖不住,整个人十分削瘦,看来这几年,他过的确实不好。
抛开战绩不谈,元敬怎么不算努力呢?
夺嫡失败后,杀出重兵围困的京城,掀起一场席卷整个大魏的旷世大战,内战失败后虽然寄人篱下,却依旧没有丧失希望,仍然对未来充满信心,却又命运多舛,遇到了凌晨……
他已经很努力了。
说实话,凌晨一开始其实并不反感他,甚至还替他感到不平,但一切都在他把辽东府割让给高句丽后改变了,这是万死难辞、罄竹难书、不可饶恕的罪过。
“今日一战,也算是向辽东百姓赔罪了……我跟你们走,我的这些属下,都是忠心耿耿的大魏儿郎,不要为难他们。”
“陛下!”
“陛下不可!!”
元敬自嘲的笑了笑:“什么陛下,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自从离开京城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与皇位无缘了。”
说罢,他翻身下马,看向周围这些还欲再战的死忠心腹们,向他们行礼道:
“元敬能得诸位追随,此生足矣~我累了,不要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了,回去吧!回到你们的家乡,回到亲人的身边。替我向那些战死的将士遗孀、遗孤们说一句,我元敬对不住他们。”
“陛下!!”
“陛……陛下……”
这些亲卫们纷纷翻身下马,丢了武器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看的凌晨都有点小感动了。
“走吧。”
这一刻的元敬,虽然被成群血染甲袍的军士包围注视着,却没有一丝胆怯,身形挺拔,闲庭信步。
这就是大魏太子,龙困浅滩,依旧是龙。
凌晨看着地上哀嚎痛哭的亲卫们,对赵争嘱咐道:“别为难他们。”
“我知道。”
——
侯城,赵府后院。
元敬一杯饮下,脸色微红的看着凌晨,眼里满是赞赏之意。
“若是早些遇到你,该有多好。”
凌晨陪坐在一旁,摇着头笑道:“可惜没有如果。”
“我的那位母妃可不是等闲人物,你如今立下这泼天大功,等来的未必是福报,也有可能是灾祸。”
元敬话说的难听,但凌晨明白,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他讲的是实话。
“殿下放心,臣会小心的。”
“我相信你能应对,你这样的人物,自大魏立国以来,不超过一手之数。我隐隐感觉,大魏会因为你,达到前所未有的地步。不过……前提是母妃愿意用你。”
一口一个母“妃”,看来元敬对他那位远在京城的嫡母很有芥蒂啊~
已知:元敬今年25岁,独孤文鸳31岁,独孤文鸳还是第一个娶的正妻,就算元敬亲妈是15岁生的他,求:那个时候的独孤文鸳多少岁?
不是,特么的……老皇帝几岁娶的独孤文鸳?娶了几岁的独孤文鸳?
卧槽!贵圈好乱啊!
“后面的事,且行且看。臣不在乎过去,也不忧心将来,只想过好当下。”
“是啊,真好……我却不能像你这般洒脱,帝王家,从生下来开始,就是一条血染的不归路……”
凌晨看着满脸尽是落寞之色的元敬,心中也是唏嘘不已,其实……也不能全怪他,他不斗,就只有死路一条。不是谁都像自己这样经历穿越、生死看淡的。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那些饱受战乱摧残、家破人亡的几十万平民百姓,他们的冤魂又该找谁说理去呢?
当夜,关押元敬的院落突然走水,等到灭完火后,只剩下了一堆灰烬。赵争亲自带着人从里面扒拉出一具被烧成焦炭的尸体。
隐太子元敬,畏罪自焚而死。
凌晨站在侯城城墙上,望着远处如墨的夜幕,像乐队指挥那样挥舞着双手,状若癫狂、哼哼唧唧唱着歌谣,来送别这位乱世枭雄,亦或是……可怜人。
“他本是一世无双~太子位沉檀凝香~
东海之畔捉龙回浪~”
“他本是一世无双~踏着风红天绫响~
红莲重生血脉相向~”
——
阿那让是个好合伙人,只要钱到位,他是真敢干!
阿伏干雇佣兵被某位肝脑涂地的王姓官员出卖了坐标,让阿那让逮住机会一顿输出,死伤大半,溃退回了草原。而贺术部却几乎没有什么损失,狠狠出了一口恶气的阿那让心情极好,扯住凌晨不让走,死活要跟他拼酒量。
“兄弟!哥哥这辈子没有佩服过几个人,你算一个!往后要是在大魏待不下去了,一定要来草原找哥哥。除了老婆和汗位,哥哥什么都能给你!”
“……”
凌晨无语的喝下一碗奶啤,大魏的小麦果汁和草原的奶啤,对他这个白酒四两下肚还能单腿走直线的人来说毫无压力,可是,这玩意虽然不醉,但它撑啊!
“哥哥,你劫杀了阿伏干部,回去时一定要当心,他们不可能就这么善罢甘休。草原上其他部落也可能会对你生出敌意,若有麻烦,急事找争兄弟,缓事差人来北海府寻我。
我此番南归,辽东有高句丽、扶余旧部威胁,贺术有阿伏干和其他部落在卧榻之侧,二位应当互为犄角,通力援救,才能高枕无忧。”
阿那让睁着醉眼看向酒桌另一旁的赵争,意气风发的赵争也看向阿那让,二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赵争再次举杯对着凌晨说道:“兄再造之恩,争没齿难忘、无以为报!若不是兄执意推辞,这辽东,合该由你来掌事才是。我也和可汗是一样的话,南边待不下去了就来辽东,辽东府衙的座椅,永远为兄空着。”
“拉鸡儿倒吧~我一个外乡人,你俩别特么埋汰我了,我只想回到我的济州小院,每天只领响银不点卯,多爽!在这还要劳心费力,你们就好好享受折磨吧啊~”
“哈哈哈哈哈~~”
三人齐齐大笑起来!
“不过,争还是有些许疑问,想请教兄。”
“你我生死之交,谈何请教?但说无妨。”
“兄此番北上,只有八九条船,哪里来的那么多粮食?又哪里来的那么多刀枪剑戟和盔甲弓矢呢?”
凌晨看着酒桌上的二个人精,神秘一笑:“我本就是做粮食生意的,靠这个吃饭,能运来粮食并不奇怪。至于武器盔甲嘛……”
“英雄不问出处,刀枪不问来路~”
阿那让和赵争闻言俱是一愣,面面相觑——
“哦?喔……喔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