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传运果见瓮城墙上连刷了好几张布告,他挤入人群,接连揉眼,始终不敢置信。
朝廷尽撤京杭运河七所钞关,从北到南依次为:崇文门、河西务、临清、淮安、扬州、浒墅关、北新关。
鲜红的皇帝玉玺以及户部印章,还有内阁首辅顾秉谦签章,一应俱全,绝对假不了。
“早该撤了,再收几年关税,跑运河的买卖人全都得赔死,兄长,崇文门不收关税,至少咱们这趟买卖不用赔钱!”
程家和皇宫做生意,走的是挂籍内廷四司商户的路子,相当于皇商买办。
也就程家这种财大气粗的一方富贾,玩得起皇商买办,换成财力稍逊的商贾,早就倾家荡产了。
其中辛酸苦辣,自有当事人知道。
堂兄程传道依旧保持冷漠:“别高兴的过早,占得这点便宜,等交付内监衙门时,说不定就被一并扣掉了!”
木材车队进了皇城,让程氏兄弟意想不到是,御用监衙门不见了。
御用监去哪了,怎么变成了商务司?
就在程氏兄弟迷茫之际,从昔日御用监的衙门里,走出一大群面目憨厚的汉子,来到车队面前围观:“这些黄花梨,老远都香气逼人,绝对百年以上的良材。”
看得出来这是一群懂行的木匠,程传运上前抱拳作揖向他们打听:“各位老哥,打听一下,御用监搬哪了?”
众木匠哗然笑道:“撤了!”
程氏兄弟面露迷茫自语:“紫禁城还在,御用监怎么会撤?我们该去找谁,交付这批木材?”
众木匠大笑道:“何止御用监被撤,整个二十四监司都被撤了!”
黄师木向程氏兄弟伸手道:“你谁也不用找,把手续拿过来,我来给你们交付!”
“你来?”程传运凝望面前黑黎汉子,一脸的不可置信:“你是谁啊?”
黄师木拍了拍腰中锦衣卫令牌大笑道:“锦衣卫百户商务司木材科的主事黄师木,以后我来主管大内木材之事。”
程氏兄弟兄弟将信将疑递出一沓手续,黄师木对照了数目,种类,品质,查看无误之后,领着程氏兄弟进了衙门。
程氏兄弟发现,御用监衙门大变样,原本独门独户办公的公公,悉数聚集在衙门大堂之中。那木匠主事递出手中单据手续,一众太监就开始忙碌起来,流转一圈后,重新回到那木匠手中。
咔!
黄师木重重盖上御用监的大印,交还给程氏兄弟:“去旁边原来的内承运库,如今的财务司,领钱去吧!”
如此神速,如此高效,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一切手续就办完了?这要是放在从前没个十天半个月,根本办不成事。
程氏兄弟完全惊呆了,再一看单据上的实收钱货,两人更是惊诧莫名,实收实兑,一文钱都不克扣。
原来那群肥头大耳的太监去哪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氏兄弟恍恍惚惚来到皇城内承运库,果见门楣牌匾换成了财务司。
一进内库大堂,就看到和御用监同样的办事布局。
程氏兄弟递出手续,办事的太监抬头看了看他们,好奇的问道:“空手来的?”
好熟悉的声音!
程氏兄弟听到久违的话语,心中大定,急忙从衣袖里掏出银票:“哪敢空手而来?这是两千两的银票,孝敬您的!”
“哎呀呀呀!”办事公公看到银票,犹如看到了毒蛇,吓得身子直往后缩,操着细尖音大喊道:“使不得,你们这是要谋害咱家。”
莫非给少了?不对啊,给少了也不是这种反应。
程传运一惊,又掏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一千两的银票大字赫然其上。
办事太监突然跳起,大喊着直奔后堂:“禀报,皇后娘娘,有人行贿咱家!”
“皇后跟我念,1像树枝细又长,2像小鸭水上漂,3像一只小耳朵……”后堂之中,朱由校正在手把手传授皇后阿拉伯数字,闻听不禁蹙眉。
朱由校走出暖阁,斥责道:“刘若愚,你嚎啥嚎,若是你不索贿,谁没事了给你送钱?”
刘若愚一惊,急忙跪地叩首:“奴婢冤枉啊,万岁爷饶命啊,奴婢真没有索贿啊!”
朱由校来到办事大厅,桌子板凳挪动之声大作,眼见一群办事太监就要伏拜叩头,朱由校喝道:“看办事章程,凡办公时间,叩头者,罚银一两!”
墙上就有新贴的办事章程,这也是万岁爷一二再强调的,任谁来了,都不必见礼。
一众太监真心拥护,可是人有惯性,还是差点没被罚钱。
众太监各回各位,瞬间安静下来。
朱由校来到程氏兄弟面前问道:“他可向你索贿?”
两人一怔,眼中都是迷茫,万岁爷怎么是一身劳工的装束?
刘若愚浑身战栗:“万岁问你们话呢?怎么不说话,咱家何时向你们索贿了?“
兄长程传道还算见过世面,当即伏拜叩首:“公公,未向我们索贿,是我们误会了?”
朱由校一指墙上章程,接着追问:“怎么个误会法?你们今天讲不明白,若是主动行贿,那也是斩立决!”
程传道听了不由冷汗直冒,不敢再和稀泥,直言说道:“万岁饶命,公公问我们怎么空手来的,我们还当公公索贿,这才掏钱的!”
刘若愚急的都快哭了,连忙解释:“万岁爷这都是误会啊,他们要提的银子一共一万六千两,两个人如何能搬运走,奴婢就想问问有车没有?”
“刘若愚,你解释的倒挺有道理,不过你看章程第十六条怎么说的,凡是当差之人有隐晦索贿之言,罚索贿之银两倍!”
两倍就是六千两,这对刘若愚来说那就是天大巨款。
刘若愚都急的快哭了:“万岁爷,奴婢真的冤枉!”
刘若愚,司礼监内直房经管文书,二十四监司太监中最清廉者,性子愚钝耿介,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这人没什么心眼,断然也不会在这个当口索贿。
朱由校有心饶恕他:“好了好了,量你初犯,朕替你把罚银交了,下次可要引以为戒啊!”
刘若愚涕泪感激:“多谢万岁爷体恤,以后,奴婢说话一定谨慎!”
万岁爷治贪严明,程氏兄弟亲眼所见叹为观止。
朱由校看过程氏兄弟的手续,问道:“你们可是祁门程家?”
程传道:“回禀万岁,我们确是出自祁门程家!”
“徽商程家货通天下,确实了不起,二位看起来也是读书人,如何行商了?”
“万岁,我等愚笨,未能考取功名,又是小宗出身,只能行商!”
两人出身程家小宗,家中贫穷,无力出钱捐官,只能行商立身。
朱由校对他们身份背景了如指掌。
程氏兄弟往北跑过朝鲜日本,往南跑过南洋,最远抵达过非洲东岸的木骨都束。
“朕准备出海行商,二位可愿为朝廷效力?”
“为朝廷效力,那是我等求之不得之事!”
“好,朕给你写个条子,前往原司礼监,现在叫人事司,去报道。回来朕再给你们任命差事!”
两人万万没有想到,今日能得天子垂青,人完全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