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冀,我们要去新的地方了。”希塔摸着弟弟的头,然后牵着他的手将他拉上飞船。
希冀不想离开,哪怕在这里他会挨饿受苦,但他愿意。
面对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他内心充满了恐惧。
未来是什么样子,路的尽头在哪,作为无根的落叶,他该何去何从。
可是只要是和哥哥在一起的地方,就让他安心。
“我…”
希冀想说些什么,但看着希塔的背影,他又将话收了回去。
或许他一直都是无家的游子,但有亲人的地方,便是归处。
“希塔先生您好,我们公司的研究部认为您在研究创造这方面很有天赋,邀请您加入公司。在那里,会有许多和您视同道合的人们,并且我们也会为您的研究提供最先进的技术。当然,每月的薪资以及那里的住宿条件,都是您在这里无法实现的。”
“抱歉,我还有弟弟要照顾。”
“这不是问题,您可以将您的弟弟一同带到公司总部。等他成年也可以参加我们公司的新人选拔,一切都不是问题。”
以上便是希冀提着猎物回来时在门口听见的所有对话——他们似乎要离开这个满是废物的家乡了。
“哥哥…这是今天的猎物。”希冀瘦弱的胳膊拽着一只一米多长的野兽,那只野兽还留着微薄的呼吸,脖颈处留着细细的血液,奄奄一息。
这只野兽,足够他们两天的口粮。
希冀的脸上沾着血液,只是冷冷的路过,没有过多留恋希塔和旁人的对话。
生活,无非就是每天出去靠着一把匕首打猎,今天有猎物就吃饭,没有就挨饿。这里没有阳光,不能种菜,食物来源不固定。但好在希塔的小发明可以解决水源,减轻生存压力。
“希冀?你不是还在发烧吗?我昨天告诉过你不需要去打猎了对吧?你身上的伤口裂开了怎么办?有的时候你应该听我的话,好了,给伤口涂点药,好好休息。我待会去看你。”希塔看见希冀身上的血之后立马冲到他面前,擦去他眼旁的血迹,眼里满是着急。
他摸了摸希冀的额头,还是很烫。
希冀没说话,微微点点头后把猎物安置好就回到满是补丁的小帐篷里躺着了。
这里曾经繁荣昌盛过,却又被抛弃。没有阳光,正常的生物圈都无法形成,总有一天,他们会饿死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化为白骨,成为千万黄沙中的一粒。
“小朋友,你多大了?”
“十四。”
“你营养不良啊。而且你很有可能长不高了。”医生看着希冀瘦瘦的胳膊,虽然有力但只有薄薄的一层肌肉,“把背挺起来,驼背可不好看。”
希冀动了动因为高度紧张而绷紧的肩膀,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嗯…”
“你平时经常锻炼吗?虽然你的体重比较轻,但是你肌肉似乎很发达,身体也比较健康。”
“嗯…”
希冀想了想,平时追逐猎物应该也算一种锻炼。
他的日子充满了血腥味的恐惧,他只有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才能活下去。适者生存,他和希塔能够活在那荒芜之地全都建立在无数的尸体上。
每天都在为活下去而奔跑,唯一的乐趣便是在退潮深夜爬到礁石上面,望一眼广阔无边的大海,赏一赏月光。
在血色的生活里,似乎只有月亮是皎洁的白。
生活就是,要么翻越一座座尸山,要么成为山的一部分。
“你就是希塔?那个总部花大力气挖来的天才?看上去也没什么嘛。”
冷言冷语,是希塔来到星际总部后面对的第一个问题。
他没有正经户口,识字不多,一身才华却因为没有多余的实验室而不能展现,在这里,他只能卑微地低着头。很难想象因为研究而来的他,离目标最近的一次也只是站在门口听着别人讨论研究后话。
“你想研究什么领域,尽管说。”
这句话是一个叫杰瑞森·礼复的男人跟他他说的,他是现任星际总局局长,也是他将希塔邀请到总部的。
“如果您能在我刚刚踏上这艘飞船时问我这个问题,我一定能给出许许多多的回答。但现在,我已经到这半年了,我心中的研究梦早就飞了,我现在只想活下去,带着我弟弟,有尊严的活下去。”
“公务在身,我无法立即与您进行沟通。现在我来弥补我的过错,希望您能重新捡起您的研究,并建立起我们之间的信任。”
“抱歉先生,我不知道怎么才算信任。”
希冀只觉得总部的人都一个样,麻木不可理喻,每个人都将私欲写在脸上,刻进骨子。
他们不允许别人有任何变好变善的势头,一旦发现,便会掐死你拥有的一切。
“我会教你。相比天才如您,一定学的很快。”
“我想研究仿生人。”
这句话,他是抱着做梦般的神情说出来的。飘飘然的话语从他嘴里说出,像针落入大海,他不知道会收到怎样的回应。
同样的问题总会被提出成千上万遍,可是否有成千上万的回答,每次回答是否都初心不改,没人知道。
但希塔知道,第一天他说出自己想要的研究课题时,先是惊人的寂静,接着是如同雷鸣般的嘲笑。洪水般的笑声拍打着希塔的内心,希塔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被击垮。
“哦?新颖的研究方向。不瞒你说,仿生人这个领域,在整个星系的研究水平都并不高。道德伦理和科技的双重阻碍之下,支持这个项目的人少之又少。”杰瑞森的眼镜片微微闪着光,希塔看不见他眼里的神情。但他知道,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商人,是利益至上的唯物主义者,“那么请向我证明该课题的优势。就如同吸引投资方,你必须要告诉我项目好在哪,我才愿意投资。”
“据我所知,星际总部作为众多公司集团中地位较高的一员,在联盟中面对的威胁可谓是数不胜数。近十年来,大大小小的战争不间断,导致总部在士兵开销方面十分头疼。而仿生人技术一旦成功,那么可以大大减少征兵数量,以及后勤和治疗成本。举个例子,仿生人的修理只需要更换零件,普通士兵不仅仅需要手术,还需要消耗药物去恢复。我想这是一个足够诱人的条件。”
“可是仿生人需要芯片,芯片的成本可不低,短时间内做不到大规模生产。”
“没关系。可以将仿生人改进,分门别类。只需要研究专门由于战斗的仿生人,将有限的金钱去达到更好的技术。”
“嗯…”
希塔的这一番话像在为自己的研究梦争取新的机会,也在劝说自己,给自己一个能够重新接触梦想,接触热爱的机会。
如果梦想和生活必须有一个踩在脚下,他一定会选择梦想;但如果包括希冀,他会选择让弟弟过上更好的生活。
“哥,你的头发已经一年多没剪了。”希冀看着自己已经微微到肩膀的头发,再看看希塔仍然是刚来的模样的头发,觉得有些不对劲。
希塔平时很少注意这些,但当希冀提起来时,他发现自己不仅仅是头发没有在生长,就连指甲,身高都没有在变化了,就好像一切都停止了一样。
而他几个月前因为不小心割伤而留下的细小伤口,到现在还是一道白色的疤痕在那里,既没有结痂,也没有愈合。
“我…我确实是该剪头发了。该吃饭了,希冀,你去吃饭吧。我记得布娜丽特中午约了你一起去吃午饭。不记得了吗?”
“她没有约我。”
希冀不太想和那个小姑娘待在一起,她的确是一个很热情的可爱姑娘。但是她不会说话,希冀的话也不多,两人没什么交流。唯一的互动就是布娜丽特将贴纸贴在他身上。
“今天上午我在做实验的时候她拜托人传了纸条来,快去吧。”
希塔慌张地支开了希冀,等他关上门后便在桌子上翻出剪刀,在自己的手指上划了一下——手指的皮肤绽开却没有鲜血留下来。
自从那天杰瑞森答应他的研究后,他有了专门的研究室。杰瑞森以加快研究进度为由,每天的早午晚饭都派人给他送过来,天天如此,一直坚持了三个月。
绝对是饭菜有问题。
中午到了饭点时,希塔用塑料袋收集了些饭菜当做样本。其余的装进熔炼炉里当做废物,再将碗筷放到清洁机器人处,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在等待实验结果时,希塔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结果。如果食物真的有问题,那么动机最大的便是杰瑞森,可目的是什么,要是食物没有问题,是他的身体出了问题,那么这种异样又意味着什么。
当结果呈现在他面前时,希塔不知道如何才能化解自己内心的这份复杂。
他变成了一个怪物——他身上的一切都无法继续生长,他仿佛落进时间的缝隙之中,他的每一个细胞都被永远定格,血液凝结,他甚至能够感觉到呼吸和心跳都在变慢,就好像属于他的一切都被按下暂停键。
“杰瑞森,当初你答应我的研究时,就已经想好了要这么对我,对吧?”
希塔奄奄一息地瘫在研究室的沙发上,全身上下充满了伤口,包括手腕和脖颈,全部蔓延着大大小小的伤痕,皮肉展开,却没有鲜血。
天花板惨白色的灯光刺激着他的神经,晃着他的眼,让他看不真切。
这些天,身上那种怪异的现象愈发明显。希塔甚至给自己的内脏来了一刀,可除了撕心裂肺的疼痛外,他什么都感受不到。
那本该跳动供血的心脏也已经停止,他变成了怪物,一个不会流血,没有心跳呼吸,永远停留在原地的怪物。
“不,这难道不是更好的帮助你研究吗?”杰瑞森坐在希塔身边,从手提箱中拿出一管试剂。希塔想推开他,但他伤痕累累,动一下都是刻骨铭心的痛。使不上力,全身除了悲痛外什么都感受不到。
“虽然你的生命定格了,但这就意味着时间不再流逝,你的研究,你的理想将跳跃时间的束缚,将去迎接一个前所未有的未来。在永恒中,一切皆有可能。希塔,你不高兴吗?你不应该为这样伟大的现状而狂欢吗?”
“你就是个疯子。你把我变成了怪物!你觉得人人都想要不死之身吗?”
在压抑的气氛中,他的声音愤怒却虚弱。
希塔想抽回被杰瑞森钳住的手,可他使不上力。
他本以为自己在研究上获得了杰瑞森的支持就不会再顾及旁人的冷眼,可现在,他仍然像刚来的时候一样,不仅孑然一身,还只能选着跪着活。他们一切一切梦想都是建立在他那可笑的尊严之上,只有将他的尊严撕的稀碎,再做成哗众取宠的模样,这样才能为他的理想,他的未来腾出一片空地。
“你继续你的理想,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如果实在难过,那就想想你的研究,要知道,你的所有成就都建立在你的痛苦和永生之上。”
“你们这的人真奇怪…每个人都想要出人头地,排斥着他人。但一旦有人冒尖,想要单飞,他就会被第一个投票枪毙。这一切都是披着共享主义外壳的利己主义者,下贱,如同阴沟里的老鼠般,见不得光……”
随着话语结束,那管冰凉的液体也注入希塔的静脉之中,他现在想死,想用尖刀狠狠穿破自己那颗毫无用处的心脏,结束自己这凄惨且充满欺骗的一生。
他怀着恨意闭上了眼。
“我也曾经是阴沟的老鼠,可是我爬出来了,站在万人之上。但希塔,你的价值不应该拘泥于那可笑的时间。一个轮回足以你走上全星系科技领域的巅峰,这是你的成就…如果一颗星星注定陨落,只要将星星永远定格,那么它将不朽。如果悲伤,就想想希冀,那个倔强又寡言的孩子。”
“布娜丽特,先吃饭吧。”希冀和刚来的时候相比,并没有长高,但是身上的肌肉却多了不少。
现在的他正在想办法应付布娜丽特贴在他身上的贴纸,哪怕俩人已经相处近一年,他还是不习惯身上被贴上东西的感觉,就好像被束缚,没有自由。
布娜丽特听了之后才把自己刚刚从口袋里拿出来的贴纸又放了回去,开始将准备好的饭菜拿出来。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布娜丽特冲着希冀眨眨眼,她这位“朋友”一直沉默寡言,性格温和但却不愿意把心事告诉别人,如此麻烦别人,还是第一次。
希冀看了看布娜丽特,嘴巴张张合合,就连新长出的喉结都滚动了几下——最后他只是摇摇头,什么都没说出来。
希塔的情况很糟糕,五六天都没有进食,整日关在研究所里面,谁也不准进去。里面除了砸东西的声音外,什么都没有。
他总觉得出了什么事,想拜托人进去看看。
可在整艘飞船上面,他没有熟悉的人,哪怕是布娜丽特,在希塔心中也仍然是可有可无的地位。
他无法相信任何人。
布娜丽特看他欲言又止,想出声询问却没法说话,只好急得乱跺脚,鼓着脸看着希冀。
“没什么。今天也谢谢你。”
每次吃饭时,布娜丽特都会悄悄地在希塔身上贴几张贴纸。希塔不理解为什么她要这么做,本以为是小孩子偷偷地恶作剧,但无论什么时候,似乎只要闲下来,布娜丽特的手不安分地往口袋里摸,然后贴在希塔身上。
刚开始希塔还会将贴纸摘下来,整齐地在本子上贴成一排,可能贴在医务室的床头柜。可能贴在桌子侧边或者布娜丽特的饭盒上。渐渐的希塔已经习惯了,不再过度在意那些贴纸,有的时候看见布娜丽特在口袋里摸索时,他都会不自觉地弯下腰来等待一个贴在自己脸上的贴纸,当然只是为了逗逗小孩子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