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太劳累了。”沈初忧心地揪住他的袖口。国事家事都系于他一身，偏他哪头都不肯舍弃。
昨夜览阅文移到三更，天拂晓又去参省、上早朝，罢朝后赶来她这白云庄。
姑母暗中遣人交代给她的那些话，她实在无法对他开口。不忍加重他的负担，也不忍他因为沈氏，陷入为人诟病的党羽纷争。
可是，倘若她不说，姑母的意思，是她腹中的孩子，也不能留了。
她无法想象那个美艳高贵的女人动起手腕来，是怎样的狠辣无情、歇斯底里。
可能只需一炷香的功夫，她一觉醒来，孩子已化为一滩血肉。而自己，失去了仅有的全部。
她无法可想。
蛾眉蹙成一团，心中悲戚，忧思更加重她腹中的疼痛。
“初儿，又疼起来了是不是？”华益见她面色转白，揽住她，视若珍宝。
沈初把螓首埋进他肩窝，对他说：“这次不是，是我，想到了表哥。”
“我从小，和表哥感情就很好。有一回，我生病了，娘亲不在，爹爹又从不肯来看我。只有表哥，在我病的快要死了的时候，给我煎药。”
她胡乱编造，因为心虚，夹带嘤嘤咛咛的哭腔，以此让说出口的话更可信些。
但她自己都不信。她从没见过沈纬，这也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对华益说谎。
华益却无条件地相信了她。心上人说出口的话，哪怕有极大谬误，都能让他信以为真。
怀中软玉温香，哪怕是砒/霜鸩酒，亦能让他心甘情愿为之俯首。
他想到了自己死去的妹妹——谢柔。因此无比怜惜她。
他将她环得更紧了，只恨不能揉进骨髓里，从此与她融为一体。
“初儿，有什么难处，你说。”他轻抚她瘦削的蝴蝶骨，一下一下，有节律地抚拍。
沈初闷声说：“表哥不知因何招惹了枢相南大人，南大人正四处搜集他的罪证，要联名百官弹劾表哥的官位由来不实。”
华益的手顿了一下。
南衡，他的作为哪里只是针对区区一个沈纬，这样的蝼蚁不值得他出手。但这几日，朝中关于礼部侍郎勾结盐帮、私贩盐铁，甚至参与沈氏一族卖官鬻爵的流言甚嚣尘上。
如果这一切皆是南衡在背后兴风造势、推波助澜，那他势必要借此干一件轰动朝野的大事。
有可能是将沈氏连根拔起，也有可能，是冲自己来的。
他亮出了经年雪藏的刀锋，宝刀砥砺，霜刃初开，他终于，要对自己拔刀了。
这个时候，他还要迎锋向险，只身去赴杀局吗？
怀中的沈初微微颤抖了一下，大约是察觉到他突兀停顿的安抚，抬起小鹿一般柔润的眸子，眸底有潮湿的泪光。
他只好继续抚慰她，一刻不忍停。
“初儿，你表哥的事，我会去向父皇陈情。你莫忧虑，这件事，交给我就好。”
“初儿，我还是那句话，你啊，就安心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等我们都老了，看着他承欢膝下，你我尽享天伦之乐。”
“你不能答应她！”
门扉突然被生硬地撞开。沈初受到了惊吓，瑟缩进华益怀里。
华益看到王嬛盛气凌人地登门而入，身后站着数名侍卫侍女。
她穿着金罗蹙鸾华服，玉络子叮铃作响，高髻间插镂日飞凤金步摇，一步一晃，金凤振翅欲飞。
她走到华益身前，睨了一眼他怀中怯生生的沈初，目光陡然凝在沈初隆起的小腹上。
美目如被针刺，瞳孔微缩之后，怨毒的滴血。
难为她还拿出太子妃应有的端庄与威仪，向储君行劝谏：“殿下，您不能答应为沈侍郎说项，他犯的是国法，满朝舆论不是空穴来风。沈侍郎之过，自有三司、有尚方狱严办，您若任其自生自灭，世人顶多会说一句东朝昏聩。”
她妙目凌厉：“您一旦涉足其中，就成了佞臣的党羽、国蠹的帮凶。沈纬一案，前有南枢相罗织经纬，后有天子欲瓮中捉鳖，庙堂和朝野，更有千千万万生民睁大了眼睛，紧盯着各方势力的选择。”
“殿下！这件事一旦染指，就再也脱不开身了！”
沈初听不懂王嬛鞭辟入里的高谈阔论，只听见她说沈纬是佞臣，要下狱。心中惴惴惊惧，蓦然滚下两行清泪。
王嬛与之四目相对，妒火中烧。毒辣的目光恨不能将这姓沈的小娼妇寸寸凌迟。
她指着沈初，戴着鎏金甲套的纤长指尖向下移到她的肚子上，忽然换了一种淡漠的语气。
她看向华益：“还有这个妖姬，殿下，妾也劝您赶紧把她和她肚子里的孽根处理干净。”
“除恶务尽。”
似是感受到怀中人儿浑身生出的战栗，华益怒不可遏：“什么孽根？那是大齐的皇孙，太子妃不要因妒失德，口出妄言！”
皇孙？
沈初心弦猛颤。
她身后男子的臂膀坚朗温热，如万里国疆，如稳固山河。
他亲口承认，他们的孩子，是大齐的皇孙，是萧氏血脉的延续。百年之后，终是江山社稷的继承人。
可惜，她无法和心爱的人，携手并肩，立于阳光之下，登高台城墙，共同看到这一天。
可惜。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易醒晨昏（四）
巨大的悲伤忽而逆涌入心肺，她软弱，没有任何力量，只能饮泣。
王嬛恨毒了她这般楚楚可怜惺惺作态，更恨太子甘愿受她蛊惑。她怒极冷笑：“本宫失德善妒？萧华益，你问问你自己，身为皇储，国之根本，你混淆是非、耽迷美色，竟学民间那些纨绔浪荡子私养外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