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想到白日情景，聂昭更是遍体生寒，心肺俱颤。忽见一道极亮的光线从窗外闪过，紧接着是汽笛声，竟是一部汽车驶了过来！一时难辨敌友，她却藏无可藏，唯能飞快抓起一根木棍在手，很快便见有人入内。
是个面孔陌生的年轻男子，穿一身军装，身姿挺拔，气质清贵。
“聂昭小姐您好，我是上海军务处陈雪堂长官的副官，我姓徐。”
聂昭无声打量到他身后，见只一人前来，心下不由暂稳几分，随即挺身开口，“我不认得陈雪堂，徐副官有话直说便是。”
见女子爽利，那副官淡淡一笑，继续彬彬有礼地道，“陈长官邀请聂小姐过府一叙，还请聂小姐屈驾。”
邀请？屈驾？
此话听起来客气，却已由不得聂昭拒绝了。
她甚至连原因也不想问——
即使眼下不是上海，即使对方不是那个手握半壁华东的陈雪堂，只凭她如今身单力微，又如何逃得出一个大男人的股掌？
除了顺从，她别无选择。
想起宋方州曾说，陈雪堂是个磊落的人，聂昭对此行倒也无甚惧怕。她只是遗憾，没能等到沈东城回来。
原以为此生再无交集的人，就这么悄然出现；原以为往后或可风雨同路，一眨眼，却又各奔东西，连一句道别的话也来不及讲。
今日一别，兴许她再也见不到这孩子了；
同生乱世，她还能为他做点儿什么呢？
她想，世间万物皆有强弱。在陈雪堂面前，她无疑是个弱者，唯能束手听任。可对于沈东城来说，或许她也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改变他的生命轨迹。
聂昭拿出身上所有的钱，寻了一处隐蔽的位置藏好，又叫徐副官也拿钱，掏光了身上的口袋才算完。后者当然为难，怎么也没想到此女会有这样的要求，却只能乖乖听命。
见他这吃瘪模样，聂昭暗呼过瘾，忽然觉得自己也没那么弱，至少能让他们也难受两分。
不出所料，陈雪堂邀请聂昭“一叙”的话题正是宋方州。
眼下，一部黑色的德式汽车在夜色掩藏下直奔陈公馆，开车的是徐副官，陈雪堂与聂昭则分别坐在后座两侧。
“我找你谈谈宋方州的事。”
这便是陈雪堂开口讲出的第一句话，聂昭跟着话语转眸，去望他的侧脸——
外头正在下雨，车子开得颇急，路灯的光影一下下扫过，晃得那人面上明明暗暗。五官看不真切，只隐约感受到鲜明的轮廓，英挺的鼻梁，想来应是个倜傥出众的人物。
难怪宋方州曾说，陈雪堂便是周公瑾那般儒将。如今见他军装在身，银章熠熠，俯仰做派均是戎马风姿，语态神情却又儒雅沉稳，这才知道宋方州所言非虚。
见聂昭没应声，陈雪堂转头迎上她的目光，又道，“忘了说，今日相邀绝非挟持，聂小姐如果想走，随时可以吩咐徐副官停车，想去什么地方，陈某也会护送。”
聂昭哂笑一声。
他明明知道，一旦“宋方州”三字脱口，她便不可能置若罔闻，还讲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做什么？
她不领他的情，只坦率去问，“你不是想谈宋方州么？谈吧，我听着。”
望她讲话神情，陈雪堂忽地笑了，目光里似有钦慕意味，“北方佳人果真爽朗，聂小姐好风采，倒是无端便宜了那个姓宋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聂昭反问，高高扬起眉峰，语声却是波澜不惊的，“陈总长误会了。他宋方州爱权爱财，却独不爱我，我与他并非陈总长想的那般关系。”
陈雪堂目光一滞，思索片刻才道，“你认为，十二年前那桩事是宋方州刊登的？为了扳倒李昆展么？”
聂昭没说话，神情却再维持不住淡然，不由就将视线转到窗外，瓷白的面容已隐隐透寒。
陈雪堂心知自己料对了，便郑重道，“此事你误会他了。宋方州的确不是什么正派人物，却也绝非狐鼠小人，他既同你早有交情，便做不出此等下作之事。”
顿了一顿，似想到什么，他又补充道，“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我曾交给过他一张此事相关的相片，倘若这则报道真是他刊登的，没理由不附带相片。”
“相片？”
“对，年代虽远，相片已失真，却明显看得出李昆展，这可是极有力的证据。”陈雪堂点头，继续道，“我已查清，那报道是日本人津田良二胁迫着一个名叫梁画玉的戏者刊登的，目的是扳倒李昆展，随后扶持他们看中的宋方州，成为这上海滩最大的烟土商，从而彻底把控上海的财政命脉。日本人狼子野心，这三日之变聂小姐已经看在眼里，他们想做什么，想要什么，聂小姐应也心知肚明。”
聂昭沉默听着，心中纷乱如麻，不待她开口，那人已继续道，“这便是陈某今日想与聂小姐相谈的事了。我想请求聂小姐，以身份之便谋取宋方州与日本人来往的讯息，交给我。”
听他如此坦诚，聂昭倒是错愕，不可置信地道，“你我只此一面之缘……你，你真的清楚你在说些什么吗？你是要我，为了你，对付宋方州吗？”
“不是为了我。”
始终笑意温煦的陈雪堂，转眼便面罩寒霜。他直视聂昭的目光，眉目间一派坚毅，一字一顿地道，“是为了所有的同胞。”
有时尽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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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陈公馆外，汽车停稳，雨也停歇。
陈雪堂率先下了车，聂昭坐着不动，见徐副官过来拉开车门，朝她躬身行礼。她脚踝疼得厉害，却不愿在旁人面前露了软弱，强忍痛楚迈出门去，脚未落地，忽听一道巨响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