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已至此，虽然伤心，只能前行，还是要想办法唤醒小羊。
陈娟轻轻的拿起小羊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中，生怕把小羊弄疼了。小羊的手何时这么瘦这么凉了？小羊受罪了！
陈娟温柔的哄小羊，一如那逝去的六年的日日夜夜里，她无数次的对小羊有过的轻声曼语：“小羊，你不是跟妈妈说了吗，你吃了鸡腿便会好的，妈妈可是炖了一大锅的鸡腿啊，到时候你吃肉，把骨头喂给豆豆好不好？豆豆可想你了呢！它也等着你去喂它好吃的。”
陈娟说着，心如刀绞，越发觉得自己不是称职的母亲，自己生活一地鸡毛，也让小羊过的如此的潦草，她的脸上还有隐隐的那天磕的伤，甚至连吃个鸡腿都需要等待。
她想起平常小羊的懂事，愈发觉得亏欠，她继续哄：“小羊，你不是喜欢气球吗？bj的气球可比家里的漂亮呢，什么样的都有，你快点醒来，妈妈带你去买。”
小羊一动不动，毫无反应。陈娟真怕她永远这样。她说的是真话，如果小羊再次醒来，她愿意倾其所有，只因为小羊喜欢。
她又恨自己，在六年的陪伴中，为什么总是要小羊等待？她想起小羊，看着那把各种卡通人物的氢气球，那双渴望的眼睛。陈娟明知道她喜欢喜羊羊，可却是连个五元的快乐都没有给她买，虽然她问过：“小羊，是不是想买气球？”小羊的眼被点亮了一下，随即暗淡，她懂事的摇了摇头，她给了陈娟满意的答案，她不买。可陈娟身为母亲，她懂得小羊的懂事，小羊可以制止自己的欲望，而陈娟却没能给她花五块钱。只因为觉得拿钱花的没价值，一天以后气球没气，那五块钱便打水漂了，她只顾了算钱，却没顾上小羊的快乐，区区的五块钱啊，也要攒起来，想给小羊一个更大的快乐：搬离现在的院子，获得真正的自由。
如果小羊依然健康的长大，或者陈娟永远不会反思自己做错了，今天她羞愧难当，想到小羊这么小，却因为怕花钱而无数次的控制了住了自己的欲望，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无能啊！她还是个孩子啊，因为自己舍不得花钱，小羊失去了多少的快乐啊？她那么懂事，她应该比别的小朋友们拥有的更多啊，可是，可是呢？她运气不好，选择了我做母亲，选择了一个没钱的母亲。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中升起：如果小羊醒不过来，那她将永远无法弥补，曾经的遗憾。
在那样撕心裂肺的情景中，是陈娟极端了。这世上的好东西那么多，我们怎么可能把喜欢的东西都归为己有呢？你我皆凡人，挣得钱有数，谁不是算计着花呢。钱是有数的，在这花了，那就少了。因为钱少，使怎么花钱，永远成了一个思量再三的难题。
金柱本就不会表达，他蹲在地上，颤抖的捧着小羊的另一只手，泣不成声，他想说：小羊，快醒来回到爸爸妈妈身边。可他的喉头堵住了，他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自己的亲人插满管子的躺在重症室里，第一次让他体会到生死之线的居然是自己的孩子，谁想的到呢？他的感情没那么复杂，想不到陈娟想到的那些日日夜夜，点点滴滴，千丝万缕。他其实还没有经历过什么人生大事，他只是吓坏了。只偶尔呜咽的喊着小羊的名字。
探视时间到了，护士大声的训斥一样的把家长往外赶，不要埋怨她态度恶劣，因为在那样的情况下，不强硬着，根本无法把父母与孩子分开。
陈娟强颜：“小羊，你别怕，妈就守在外边，你要快快醒过来啊，听话！”
陈娟恋恋不舍的往外走，时不时回头看自己的小羊，小羊在泪眼模糊中，越来越远，这种感觉使她害怕，她不忍离开小羊，把她单独放在这里，她不放心啊！
要不是柱子领路兼提溜着她，她早已撞在了墙上。
她所有的力气都用完了，出的门来，一屁股就瘫在了地上，她真想找老天爷打一架，你凭什么这样啊？还有你这么办事缺德吗？你甚至可以让我死，怎么可以让小羊这样？
可她马上又打消了自己的念头，老天爷是操控命运的神，不能把他得罪了，得罪了他更没有好果子吃，她又默默的跟老天爷对话：求你快点让她醒来吧，我愿倾其所有来换小羊的命。
人生三大悲：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可是这三种哪一个比的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啊，我已早年丧父，这样还不够惨吗？还不够解你心头之恨吗？千万别用小羊来惩罚我。
陈娟开始忏悔：老天爷，一定是我做错了，你才会这样惩罚我。是我不应该跟大嫂争抢，直接把房子让给她吗？如果那样，是不是小羊就可以不受这个罪？
老天爷没有回答，这世上人太多了，老天爷时间有限，管不过来。
陈娟继续使劲的想，我还有什么做错了呢，这辈子仿佛没有什么了？那是上辈子造了孽，缺了德了吗？肯定是这样，否则为什么那么多的孩子，都可以平安健康，唯独自己的小羊，要昏迷不醒，生命垂危呢？
肯定是这样，否则为什么那么多比自己坏的人，你惩罚的不是他们而是我？
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老天爷，我没犯什么大错啊？你这样对我的小羊公平吗？小羊还是个孩子啊，她把蚂蚁都当成一种小动物，去用心的呵护着，她的善良日月可鉴啊！她还没有看够这个世界，她的天真清澈的大眼睛，任谁看了也心声欢喜，你就这么残忍的要将它拿走吗？
她想的太多太多了，一个孩子刚刚做完手术，被推往了picu，陈娟知道自己挡了路，迅速起身让路，她走了两步就扑在了最近的墙上，她脑袋发沉，眼前发黑，金柱想扶着她坐会，可病房外面早已没了空位。大家还走不出自己的悲伤，更没空去理会别人。
陈娟靠墙站着，金柱去楼下买早饭。人生地不熟，他走了半天，终于发现了一个卖包子的地，鸡蛋大的小包子，三元一个，以金柱的饭量，吃十个也只是塞塞牙缝。
他宁愿多转转，也许离着医院远点便宜一些，有个小贩摆摊卖煎饼，煎饼也很贵，他发微信问陈娟想吃什么，可陈娟此刻哪还有心思想这个，她自然也不想回微信。
难道陈娟不恨金柱吗？陈娟看着金柱的头像，咬着牙回：把我的小羊弄成这样，你美了吧？
金柱看着这犀利的文字，字字戳心，他差点嚎啕痛哭。
他最终买了碗热粥和五个小包子。
陈娟劝自己得吃饭，别做无为的牺牲，可是那嗓子就像封了一堵墙，陈娟使劲把粥往下咽，那粥水冲破了围墙，却变成了滚烫的火焰，顺着食道往下走，灼伤了她的脾胃。
胃口受不了这种酷刑，开始抗拒，使她大口的呕吐，肚子里没食，她吐了一地的黄水。有好心人给她让了座，她瘫软在了座位上。
金柱赶紧把地下擦干净了，他喊陈娟，无人应。又去门口望小羊，看不到。接下来，他要怎么办呢？
他抓耳挠腮。自小他是老二，家里的事无需他操心的，他只是跟在老大屁股后边照做就是了。
如今遇到这样的事，他能想到的，只是给家里的老母亲打电话了。
遇到这样的事，也只是把自己的孩子交给医生，交给命运，即使自己在想怎么样，也只是无能为力。
陈娟就坐在椅子上，除了必须的上厕所，她哪也不去。就这样昏昏沉沉的，终于熬到了第二天的探视时间，只有此时她会如回光返照。
她挣扎着去卫生间洗脸，万一小羊醒了呢，要让她看到干净的自己。此时的水冰凉，她咬着牙往自己脸上抹，她看到镜中的人，差点没认出自己。蜡黄的面颊，灰紫的嘴唇，花白的头发，原来一夜白头，从不是传说。
周而复始，周而复始，五天过去了，十天过去了，二十天过去了，快一个月了，医院的每一分钟都度日如年，每一秒灵魂都受着苦苦的折磨，它一次次的破碎又一次次的被迫修复，它一次次的充满希望，又跌入无边的深谷。
在生命面前，金钱变得微不足道。
那些曾经从嘴里省出来的，从欲望里抠出来的钱，几年的一分一厘的慢慢积攒起来的，辜负了小羊，辜负了陈娟，它如流水般哗哗的流走了，没有一丝的留恋。家里的存款到底了。而picu里的费用不能报销。
医生说，小羊患的是脑部肿瘤，肿瘤太大，小羊的身体不适合做手术，做手术可能下不来手术台，但她如果能醒过来，就还有的救，但醒来的希望渺茫。
原来这还不够痛，更使人心碎的还有抉择。
向左向右，都似乎已经给了一个明确的答案，没有生的可能。
向左向右，她都不想，可保持现状，需要金钱，没有金钱，谁都活不了。
怎么坚持，如何坚持？即使不忍，在现实面前，好像也只有此路一条。我们不怕没钱，只怕金钱可以续命的时候，金钱没了，命也得眼睁睁的被送走，仿佛自己亲手掐住了至亲的喉咙，仿佛自己亲手杀死了自己的至亲，尔后还要背负着这种罪责在世上苟延残喘，想想世上的事，也最残忍不过了吧！
老天爷依然听不到陈娟的呼喊，毕竟可怜的人那么多，只bj儿童医院的孩子就那么多，老天爷太忙了。
陈娟不能接受小羊就这么在家等……，她坚决把她送进了最近的县城里的重症室。
小羊是她所有的希望，她不能放弃，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她依然吃住在重症门口。
小羊，此时，我们在自己曾经生活在的土地上，你还记得妈妈带你去摘豆角，拾山药吗？你还记得那从草草棵子里飞出来的无数小蚂蚱吗？你还记得和妈妈在一起的无数个快乐的时光吗？你还是要想办法醒来啊，退一步讲，如果要走，也要走在这里，走在咱们曾经生活的地方，即使不能继续往前走，咱也要把曾经走过的路在重温一遍。倘若真的要走，你也别害怕，妈妈会陪你一起，只要咱们在一起，无论是生是死。
县城里新盖了高层的小区，有个小孩不慎从十楼摔下身亡，带孩子的姥姥也喝药而死。
陈娟想好了，如果小羊没了，自己也不活了。
小羊是她活着的全部快乐。她无法想象，没了小羊的日子，她怎么去生活，与其生活在无边的冰冷的暗夜里，不如随着小羊一起去那个未知的未来，老天爷你不要我们做母女，我偏要和她在一起，永远永远。
老天爷，我争不过你，我必须服从于你，但我要用我的命来向你抗议，来告诉你，我永远恨你，恨你把天使的小羊给我，又要把她从我身边带走。
今夜扁舟来决汝，死生从此各西东。不，我偏不要我们分开，我偏要追着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