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去垂拱殿的路上,李放选择性的问了几个问题,都是关于盐业方面的。
盐铁专营这个概念,自从管仲提出来之后,一直都是每一个政权依之立足的核心利益。
历朝历代也都被定为国策。
而北宋时期的盐业制度又有点不同于其他的朝代,除了通常意义上的官卖和盐商分销外,还多了一种别的办法。
因为巨大的边防压力,北宋朝廷不得不在北方布置强大的军事力量,以抵御辽国。
而大量的边军,自然也就形成了巨大后勤压力。
这么巨大的后勤压力,单纯的由朝廷供给,损耗过大,其中也免不了上下其手。
因此,为了减少耗费,北宋催生出了其他的办法。
朝廷下令,以茶业的经营权为代价,将运粮的任务外包给了各地的茶商。
茶商们将一定量的粮食运到边地,然后换取朝廷发放的凭证,以此经营茶业。
或许是受到这个办法的启发,庆历八年,新上任的制置解盐使范祥借此提出了自己的改革。
“令商人就边郡入钱四贯八百售一钞,至解池请盐二百斤,任其私卖。”
以盐业来补充边郡的物资,不仅能方便边地的物资供给,更能规范盐商。
对于他这一改革,后来的包拯高度评价道:“(范)祥通陕西盐法,行之十年,岁减榷货务使缗钱数百万,其劳可录。”
当然,这个时候,范祥还没来得及提出这个办法。
不过这就给了李放机会了。
在现代时,因为包拯的鼎鼎大名,李放自然不会放过这位大牛的资料。
翻来翻去,在角落里,李放发现了包拯对范祥的这番评论。
包拯是谁?
那可是脾气上来了,能拽着皇帝袖子,喷他一脸唾沫的狠人。
能让这位夸赞一番,那能是一般人吗?
李放因此就记了下来,与吕夷简说的情况互相验证了一番,李放就更有信心了。
别管怎么样,先把这群人忽悠走再说,以后啊,他再也不给赵祯出这种馊主意了。
不过,有一次也够了,现在朝野都知道了赵祯的态度,以后那家店就不缺客源了。
美滋滋的想着,李放跟在带路的太监身后,就出了内东门。
看着前面颇有些得意的李放,吕夷简哑然失笑:“这小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摇了摇头,吕夷简迈步跟上,想要看看李放能如何说服御史台那群倔驴。
“吕公?吕公?”身后传来几声脚步。
那几个腿脚有些慢的人追了上来。
晏殊看着前面的李放问道:“这位到底是何来历?官家对其竟如此纵容?”
宰相张士逊也紧随其后赶来,放下与吕夷简之间的成见,疑惑不解的问了出来:“此子姓李,莫不是李宸妃之族人?”
能让赵祯这么看重,在这几位宰辅眼中,除了已经故去的生母李宸妃,应该没有谁有这个能量了吧?
“可不能胡说。”吕夷简赶紧拦住几人的话头。
就李放那个脾气,让他听到这几个人给他找个了先祖,非再炸毛了不可。
虽然李放没他想的那么小心眼,但吕夷简不得不防。
“此子非是李宸妃的族人,是,是......”
犹豫半天,不好回答的吕夷简干脆一狠心,开口说道:“是一位世外高人,老夫曾亲眼所见其玄奇之处,故而知晓。”
“啊?”所有人都吃惊了。
“你莫不是老糊涂了?若真如此,就早早上呈官家,辞官回乡养老去吧。”张士逊奇怪的看向吕夷简。
都到他们这个地位了,世间那些所谓的世外高人还少见了?
也不想想他们的上一个大领导是谁?
正是那位千古笑柄,玩祥瑞都玩入魔了的宋真宗!
在场的几位可没少见那一朝时的各路神鬼妖魔,谁不知道那都是骗人的?
现在怎么吕夷简也开始信起来这个了?
晏殊也劝道:“莫不是什么街头障眼之法?吕公一时参不破,也不至于就轻信了此人吧?”
吕夷简就知道有麻烦,无奈的指了指李放的背影:“再不追,一会儿人都看不见了。还有,老夫没糊涂,其中内情复杂,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前面,李放出了内东门,已经和来报信的侍卫接上头了。
“就你叫狄青啊?”李放看着来报信的那个年轻人问道。
他只是看着这个年轻人挺英气,脸上有刺青,因此试着问了句,没想到真是狄青本人。
狄青还有些发愣,眼前这位贵人怎么像是认识自己。
如今已经二十五岁的狄青,早已不是少年时的暴躁脾气了。
他有些畏缩的回道:“小人正是狄青,贵人有何吩咐?”
“小人?你怎么能自称小人呢?”李放愣了下,情绪越发激动了,“你......”
吕夷简从后面赶上来拍了他一下:“小子,你在干什么?如今群臣汹汹,你不去为官家解围,在此拉着一个侍卫作甚?”
说罢,吕夷简拉着李放向前。
李放还没反应过来:“不是!他,他是狄青啊,他怎么能......”
“小子,不管此人在历史上如何,你别忘了,现在他还只是个年轻人!”吕夷简低声呵止了李放。
李放愕然,回头看了眼,确实啊,只看面相,狄青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年轻。
现在的狄青,根本不是自己心目中的那个涅面将军。
无奈的回身,李放有些失望,刚才狄青自称小人的那一刻,他的心底确实被触动了。
“走吧,是我失态了。”李放情绪低落的向前。
吕夷简回头看了眼狄青,他心里清楚,这个人恐怕八成是日后的名将。
被刺面的人,入不了文人的行列,自然只有在战场上挥洒才能了。
不过他一个文臣之首,对于这些武将,没什么要特别注意的,只是暗暗记下了狄青的形貌,然后跟了上去。
从崇政殿到垂拱殿,有一段距离,路上李放迅速调整好了心态。
一会儿自己要面对的,可是这个朝代最能说会道的一群人了,必须要多加小心。
走在长长的宫墙内,李放深吸一口气,急促的心跳渐渐平息了下来。
前行一段距离后左转,从侧面回廊绕过垂拱殿正殿,李放就看到了乌压压的一群人影。
众人跪在垂拱殿前,不时呼喊,请求赵祯召见。
在他们旁边,是一群太监和侍卫,他们不仅要小心伺候着这些人,还要关照着,看看有没有哪位老大人体力不支了。
一侧还有御医随时待命,生怕出什么问题。
“我去!”李放陡然一惊,“这么多人?”
他知道有人进谏,可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人,里面不仅有红袍大臣,还有不少绿色和青色的低级官员。
众人按照顺序依次跪倒,乱中有序。
吕夷简从后面赶来感慨道:“我大宋养士数十年,自有回报。为了这个国家,他们可以不惜顶撞君上,更不怕丢失性命。”
“拉倒吧,靖康时的文人是有骨头硬的,但更多的可都是膝盖软的。”李放暗暗吐槽道。
他也知道煞风景,这会儿不是说这句话的时候,因此没说出来。
见李放沉默不语,吕夷简不知道他在腹诽自己,而是以为他怂了。
吕夷简笑着问道:“如何?可还有信心?这么多大臣,甚至有不少人在未来还会宰执中枢,当着他们的面,你可能说出话来?”
李放回头看了眼:“小看人了不是?请您老帮我镇一下场子,我跟那几个刺头谈谈。”
“行,老夫就帮你一把。”吕夷简答应了下来。
这也是他应该做的,他要是不出面,那群大臣能认识李放是谁?
会搭理他才怪了。
整理下衣服,吕夷简踱步走了出去,自有一番气度。
李放看着老头那洒脱的样子,有些羡慕:“这方步是好看啊。”
吕夷简来到众臣面前,还未等他这位宰相说话,群臣看到了他,一时间有些群情激奋。
“吕公!官家举止失当,吕公身为宰辅大臣,当与我等一同进谏君上才是!”
“吕相此来莫不是劝我等回去的?”
“不见到官家,我等绝不离开!”
“为人臣者,君上有误怎能坐视不管?吕相名重当世,应该不是来阻拦我等的吧?”
许多人围了上去,弄得吕夷简耳朵里嗡嗡的,什么都听不见了。
好在宰执多年,还算是有些威严的,奋力安抚后,总算是让这些人安静下来听他说话了。
不过他自己也累的不轻。
微微喘息着,吕夷简扫视着众人:“诸位!尔等都是我大宋臣子,如此吵吵嚷嚷成何体统!这般伏阙上奏,是要逼宫吗!”
威严的目光看过去,每个人都不由自主的错开了视线,不敢和吕夷简对视。
“嗯?”
忽的,吕夷简眼神停住了,一个绿袍官员毫不示弱的回视他,眼神中还隐隐带着些挑衅的意味。
“范仲淹......”吕夷简默默念出了他的名字,“果然非同一般。”
如是想着,吕夷简略过范仲淹,盯上了为首的红袍官员。
“原鲁,你为御史中丞,御史台之长官,也要来此上奏?”
御史中丞孔道辅,字原鲁,山东曲阜人,孔子四十五世孙。
他毫不畏惧的回复吕夷简:“吕公,君上有误,正是我等御史言官进谏之时,若我等都避而不谈,那要这身官服又有何用?”
吕夷简低头靠近,小声说道:“那你也不该将人都带到宫中请奏!你这让官家如何想?”
孔道辅毫不示弱的说道:“若非如此,我等如何见得官家之面?吕公将我等的奏疏都留下不发,我等上书无异于石沉大海,若非是下官,换了其他人,还以为如今是吕公把持朝政呢!”
“你!”吕夷简指向他,有些气愤。
又看了看身后的范仲淹等人,吕夷简实在没有立场说话了。
虽然他按下了御史台的奏疏,但那也是受到了赵祯的暗示,可到了外人嘴里,就成了他阻塞言路,把持朝政的证据了。
再说下去,吕夷简担心,有人会不会说些更难听的话来。
“罢了!”无奈的一甩袖子,吕夷简站直了身子,“官家已然知晓尔等所为何事,特找了一位先生来与你们辩论,你们推举几人出来,随我来吧。若是能驳倒此人,官家自会召见。”
下面的人你看我,我看你,不明白这是个什么章程。
不过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要说辩论,他们还没怂过呢。
御史台就是靠嘴皮子吃饭的,这要是没信心,还当什么官?
不一会儿,几个人就被推举了出来,以孔道辅为首,其后跟了几名机敏舌辩之士,其中就有范仲淹。
吕夷简带着几人走到一旁,来到李放身边,寻了个房间,几人分散坐下。
“你确定你能行?”吕夷简低声问了下。
李放伸手示意:“我不能行,要不您老来?”
无奈的摇头,吕夷简让开了身子:“这位是奉官家之命前来,你们若是能驳倒了他,官家自有计较。”
说罢,吕夷简走到上首坐下,他倒要看看,李放怎么说。
那边话音刚落,晏殊等人也鱼贯而入,都想看看这个神秘的李先生有什么手段。
大家同朝为官,自然都认识,几个人互相见礼打招呼,半晌方才坐定。
亏的旁边随侍的太监机灵,又搬来了几把椅子,不然真有几个宰相要站那了。
李放有些无语的看着他们那些人:“你们就坐那儿啊?他们对面那么多人,我这边就我一个?来几个人撑撑场面也好啊。”
屋内分为三拨,以吕夷简为首的宰相团,坐在上首,几个老头互相交流着,猜测李放会怎么说。
李放自己独坐一侧,他的对面就是他要面对的对手,一群摩拳擦掌等着驳倒他就要见皇帝的御史。
气势上,李放完全落了下风,他本以为吕夷简他们该和自己坐在一起的。
吕夷简捋着胡子笑道:“此乃文斗,人数众多又有何用?况且我等若是下场,那不成了以大欺小了吗?”
伸手点了点吕夷简,李放心中暗道:“算你狠!”
抬头看向对面,李放心中暗自给自己打气,一群古人,引经据典自己不会,靠着见识颠倒黑白还不会吗?
自己一定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