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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其他 > 江水弯弯 > 第五章

按规矩,三朝回娘家是新女婿陪着一道,可瘫子走不了路,便让他弟媳妇陪同二妮子回娘家。哪知道这就出了怪事,快进红石矶时二妮子要小解,钻进大黄土咀树林就不见了人。现在娘婆二家都在闹。婆家说,新媳妇肯定是跟野男人跑了,一定要李侉子给个说法。娘家听说二妮子出门前还在哭,就认定是婆家造了孽。说自家女儿规矩得很,一定是婆家太欺负人,或是和瘫子老公起了冲突,被婆家人在野地里害死了。丰铭义一听,魂魄呼啦一下就又出了窍,傻傻呆了好一会儿,便疯了似的跑到二妮子消失的树林里找。数十人已对这片林子梳头似的搜了好多遍,哪里还有人留给他找呢。铭义连根人毛都没找到,便坐在湿地上嚎啕哭了一场。哭过了,便去找钱大海吐苦水。钱大海愤愤的说,你丰家人怎么不为你出头?铭义摇摇头叹气说,长辈们不同意他黏连李侉子。钱大海顿了一下,一跺脚说:“妈的,老子的好兄弟都敢欺负,看老子怎么...铭义,你回去吧,我找兴泰有点事”

转天一大早,张麻子家又爆出一片哭骂声:瘫儿子昨夜被人堵嘴蒙头割了半个耳朵!

官司打到上面。上面派人来查,割耳凶手没查出来,二妮子也是云里雾里。张麻子一口咬定是李侉子“放鸽子”,拿到好处就把女儿藏起来,再把他儿子害了嫁祸别人。可是庙里老和尚却作证说,隔壁李侉子那晚都在庙里没出门。张麻子气不过,甚至扬言要找江匪给他报仇出气,却被丰彰文一顿臭骂:

“你认识江匪吗?嘴也钮个把门的,保安队正愁找不到通匪的呢!”

丰彰文也觉得这事蹊跷,刚巧遇到一贯闯祸的丰兴泰,便冷脸喊过来问:“新娘子失踪和割耳朵到底怎么回事?”。丰彰文是他叔祖的辈分,丰兴泰不敢顶嘴,只懒洋洋的回道:

“和我丰家不沾边的事,鬼晓得!”

王老头也同样问过丰铭义,丰铭义没回应割耳朵的事,却苦着脸说,他去大黄土咀炮楼下面的树林里找二妮子,毛都没找到。老兵棍一听是大黄土咀炮楼下的树林,便一愣,两眼冷光一闪,似乎心里有了数,便咬着牙道:

“龟儿子!”

新娘子失踪和割耳朵的事,就这么不了而了之了。但是这事却一直堵在丰铭义胸腔里,嘴上又不好意思和别人说,就这么焖豌豆一样焖了一年,直到他十九岁。十九虚岁快满十八周岁,已是正经的成年男人,很多结婚早的都已顶门立户了。这天,九老爹丰学堂坐到族长丰佳梁书房里说:

“佳梁,义伢已经虚龄十九,周岁十八了,不能在柴场里晃膀子呀儿哟的一辈子”

“九佬提醒的是,我也正为这事发愁呢。跟着王兵棍子虽不会学坏,可也学不到什么正经本事。何况看柴场就是个懒人事业,不出力不用脑,时间长了难免不惯坏身子坯,只怕到时候做人都难了”

“你晓得就好”丰学堂又噗嗤一笑说:“其实也不用我提醒。你虽然喊我一声小姥,却比我大四五岁,又是我们丰家族长,肚子里的规划文章肯定比我高明得多”

“小佬千万不要这么讲,长辈就是长辈,与年龄不相干,何况你还是中过榜的秀才,比我的见识多多了。不过呢,义伢的事我还真想过。一开始想叫他到我商行里当学徒,后又一想,这伢太本份厚道,真不是做生意的料。赶着孵毛鸡下蛋,下不出蛋还把鸡熬瘦了”

“嗯,让他守店零卖还勉强可行,在商行里做事确是难为他。嘶——,要么让他先到码头上给装卸工发发筹码?”

“发筹码?”丰佳梁笑了笑说:“照是照,就是...每天缩在板房里见人发筹码,差不多也是不用出力不用脑啊”

“诶,是的是的,我忘记让他历练这一茬了”丰学堂拍了下前额说。

两个七老八十的商量来商量去,总觉得与生意沾边的事都不大适合铭义,最后还是丰佳梁下了决心说:“无非是先让他找个吃饭磨砺的事,历练历练,我看不如介绍给洪先生,让他跟在长短工后面打打下手,吃吃苦悟悟人生,一年两年再看机会给他找个正经事”

“照”丰学堂击着掌说:“好好好,就这么定了”

洪先生名叫洪九皋,十六岁时赶上科举末班车,得中了秀才,故而红石矶人都叫他洪先生。洪先生家除了一间不大的绸缎店,还有四五十亩田地和百来亩芦柴场,虽在红石矶算不上称金过银的大户,但因是上了榜的学问人,镇上人自然也不把他当土财主看待。洪先生不是红石矶土著住户,但近百年下来也算是老红石矶了。他的家业据说是靠几辈人一点点积攒起来的,因家风醇厚,便在周边落下极好的口碑。不过,毕竟生活在水陆通衢的红石矶街镇上,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农人书生,因而趋利避害、择长去短的心性自然也少不了。他崇尚耕读自给,自然不像商人那样铺张奢侈,所以历来不养吃闲饭的,四五十亩田地就雇了一个长工,其余都是季节性短工。长工姓宋,人称老宋或宋老三,家在几里外但却常年住在洪家。春耕备耕季节,洪先生又请了几个短工,丰铭义就跟在老宋后面打下手,学些犁、耙、车、耖和整墒、播种的事。丰铭义虽是初碰农事,但为人勤快老实,又没有平常富商子弟的恶习,知道珍惜,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做的绝对不做,以至于老宋和洪家上下都很喜欢他。本来讲好是无工钱先做两个月试试,哪知还不到一个月,洪九皋就主动找丰佳梁要长期留下丰铭义,并答应按月给工钱。能留下来挣工钱,丰铭义自然高兴非常,自此做事就更加卖力了。还有一个高兴的人,那就是老宋宋老三。义伢能留下来,一个长工变成两个长工,而且还是听他调度,那他就是登梯子上楼,算个人上人了。

铭义和宋师傅睡在偏屋里,两张床紧挨着,睡前熄灯后聊一会儿,再也不觉得孤单了。第一天上工是跟着宋师傅修补田埂,第二天扶持山地里被风雨刮倒的油菜,第三天割肥田的青草顺带放牛。一连八九天,都是这些毫无技术含量的粗活。到第十天头上,宋师傅叫铭义背着犁和牛扼随他下了地,架上牛扼,挂好木犁,说:

“今天教你扶犁”

丰铭义喜出望外,没想到宋师傅这就教他用牛了。用牛是很强的技术活,犁、耙、车、耖,很多人做一辈子农活都没学到这些。犁、耙、耖都是耕田农具,用牛牵引。车是牛拉的木车,比北方的马车大得多,也重得多,专门用于运输芦柴等泡重物资。车面长六尺多,宽约四尺五,四边是边长四五寸的结实方木。牛车有四个直径近三尺的木板轮,加上车面、轮撑、车轴、横裆等,总重二三百斤。耕地犁为先,宋师傅教他右手如何扶犁,左手如何用鞭,怎么让牛和犁转弯等等。犁地深度要根据具体情况控制,要深就上提犁把手,要浅就下压犁把手。铭义很老实,但是并不笨。宋师傅手把手教给他基本要领后,就坐在地头上边吸黄烟边指点,急了就跳起来做示范。花了半天时间,宋师傅见铭义有点基本样子了,便说:

“就这样吧,以后你自己挤时间多练练。等到学会了耙,再让你下田”

铭义听说过,犁耙易学耖难学,水田更比旱地难,水田里能平耖就算出师了。

老宋也是个实在人,一直对铭义不错,教他做各种农事的窍门很是上心。干嘛不上心?退一万步讲,义伢学会了农事,能独当一面了,他自然也就轻松些了。他不担心铭义抢他饭碗。丰学堂关照的人,迟早会给他找好事做。老宋高兴,老宋喜欢铭义,有天晚上躺床上和铭义开玩笑说:

“义伢,我要是有女儿,肯定给你做烧锅的”

铭义咧嘴嘿嘿笑,晓得这是玩笑话。老宋没女儿,倘若真有女儿,他就不会这么讲了。他现在不想听人提“烧锅的”三个字,也不是不想听,而是不敢听,因为听了这话就会想起二妮子,那个苦命的不知死活的他心尖上的人。他也晓得这样不好,二妮子人都不知踪影了,想她还有什么用呢,倒不如忘掉,忘得干干净净才好。可就是怪,他越是想忘记,却越是能想起他和她的点点滴滴。他甚至觉得二妮子就是受了他的害,否则就不会被迫嫁给那个瘸子。如果不嫁给那个瘸子,也就不会夫妻吵架,就不会无声无息的人间蒸发。他懊恼、悔恨,又气自己没出息,气得恨不能从脑子里把之前的事抠出来扔掉。可是扔不掉,不仅扔不掉,还让他落下了心病。之前因为柴场里的倒霉事,他害怕三十左右的女人,但凡有女人靠近他,他都会浑身发抖。因为二妮子的事,现在又觉得自己就是个祸胎,就连小姑娘都不敢看一眼了。

洪九皋有两房女人,大房生了三个女儿就再也没了动静,无奈又舍财娶了个二房。也不知是祖坟山的风水有毛病呢,还是他自己身体有了毛病,这二房进门都四五年了,肚子却一点不争气,连个泡泡都没冒一个。他暗里也请阮秋生医生看过,秋生医生说他身体正常得很,虽然五十大几了,但是生育根本不是问题。大房夫人贤惠,明白香火传承是天大的事,便叫洪先生娶三房,洪先生却高低不依,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等吧,这么多年都等了,再等几年何妨”。他说得也是,三个女儿,小女儿就和二女儿隔了八九岁呢,说不定二房老婆过两年就怀上了。三个女儿中,洪九皋最疼爱小女儿秀绮,好吃好喝的养着,除了自己的家教,还送她在挹江学塾念了两年。老大和老二早就嫁人生了子,秀绮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只是洪先生心里在打着擂台:招赘还是嫁出?如果他真的生不出儿子,那就给秀绮招个上门夫婿。如果有了儿子,那当然是选个好人家将秀绮嫁出去了。可现在难以定夺啊,再等等再说吧。

洪秀绮比丰铭义大一岁,小时候在学塾里受过稽先生一年多的启蒙,与铭义前后桌同学。洪先生没有儿子,自己又成天忙着别的,便将小女儿秀绮交给稽先生施教,希望将来招赘个金龟婿进来。可到第二年才开头,大老婆洪师娘就和他说:“姑娘大了,长相又惹眼睛,和男孩子混在一起惹闲话呀,别搞得破了网又跑了鱼”。洪先生想想也是,无非是认一点常用字,学学珠算,以后就自己抽空指点指点吧。说起秀绮长相,这可是公认的好。都说红石矶是男潘安女王嫱,而秀绮就是王嫱中的王嫱。丰铭义形容不来秀绮的美,只知她身上有股抵抗不了的强大磁力,斗胆偷瞄一眼就会被吸住,如果不得不靠近些那就更了不得,无边的压迫力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不敢看她,更不敢靠近和她说话,生怕因此惹得洪先生不高兴,也怕对不住失踪了的二妮子。

但是他不懂有些女孩子心理,贴得太近她会逃走,刻意回避反而会激起她反调的胆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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