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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科幻 > 如叙 > 长安乐(二)

等陈清晓再度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平阳长公主衣不解带地又照顾了她一整天,平素保养得当的脸上如今全然遮不住眼下厚厚的黑眼圈,叫她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

周平岚也是如此,除去准备闺女的生辰宴不得不出面处理的事物,旁的时间都同夫人一道守在跟前,就连翰林院那边都告了假,旁人心知肚明这位驸马爷有多看重妻女,自无不允,纷纷表达自己的关切。

只是他此时恰好因着女儿的生辰宴尚有些准备需得他亲自看着被人叫出去,这会儿并不在场,恰好错过了看着闺女醒来。

因此,陈清晓睁开眼的时候,长公主是第一个发觉的。

“鹤宜,太医!快,快叫太医进来,我的鹤宜醒了!”

女人的声音格外温柔,怕吵着床上的人,又特意压低了些,但仍掩盖不住话语里的喜悦与对女儿的担忧。

陈清晓艰难地睁开眼,她还有些没弄明白状况,只是见着哭泣的女人,下意识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来,哑着嗓子安慰道。

“母亲,我无事的。”

长公主闻言却是眼泪止不住往下落,看得陈清晓都有些怔楞,不明白是不是自己的话有哪点不对。

“母亲怎么哭了?”

“母亲这是高兴,鹤宜终于醒了,母亲心里高兴呢。”

长公主用帕子擦去眼角的泪水,摸了摸陈清晓的额头。

“母亲能有什么事,倒是你,往年都不似这回病的厉害,现下可还难受?若是哪里不舒服了,可一定要同我说。”

陈清晓摇摇头,“我身体好着呢,早就没大碍了。”

“我睡了多久?”

“从昨日一直到现在,可吓死我了!”

陈清晓看了看外头的将黑的天色,不由沉默了,原来她睡了这么久了,不过就在窗户前站了一会儿,还烧着炭......周鹤宜的体质,未免太差了些。

陈清晓按捺住心中的疑惑,乖乖地由着太医为她诊断,长公主在一旁耐心记下那些注意事项,对着服侍的下人再三叮嘱,又端着厨房送来的莲子百合薏米粥吹凉了想要亲自喂了女儿吃,被陈清晓红着脸摆手拒绝了。

“我自己来就好。”

长公主避开陈清晓的手,“羞什么,你小时候吃饭,还不都是我一口一口喂的。”

“那是小时候,我都快十五了,不是小孩子了。”

“怎么不是?别说十五了,就是五十五,六十五,在母亲面前,你永远都是个孩子。再说,霜韵先前喂你喝水喝粥你都配合了,怎么到母亲这还扭捏了起来?”

长公主将勺子送到陈清晓的嘴边,催促道,“快喝,等会儿凉了。”

陈清晓动了动嘴唇,终究是妥协了,乖乖往前俯身含住那勺粥,任由长公主一勺一勺地喂她。

因着太医吩咐静养,屋内安安静静的,来往的婢女都掂着脚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打扰了病中的郡主,那便是大罪过了。

陈清晓没什么胃口,但还是被盯着喝完了大半碗,见长公主放下碗,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旁的婢女又递上一碗散发着奇怪气味的乌黑的药汤。

“饭吃完了,也该把药喝了。”

陈清晓:“......”

“我都好了,就不喝药了吧?”

“不行!太医说这药还得喝三天才行,一日三次,马虎不得!”

陈清晓下意识皱起小脸,苦大仇深地盯着面前的青瓷碗,满脸的不乐意。

长公主的心霎时间便软了下来,正想着该如何哄着宝贝女儿把药喝下去,她记得前些日子鹤宜似乎看上了南越进贡的一对步摇,等明日她就去宫里向皇弟讨来,想必鹤宜定然会喜欢的。

正想着,安慰的话还未说出口,便瞧见一只纤细洁白的手伸了出来,接过她手中的青瓷碗,陈清晓闭着眼,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捏着鼻子,一仰头狠下心将整碗药汤喝进了肚子里。

各种药材混杂的怪异苦味在嘴里扩散开来,大概是喝的太快了,陈清晓被呛得咳嗽两声,眼角都沁出泪来,连着眼尾都染上了一抹绯色,在这张因病而显得分外苍白的面颊上在显眼不过。

越发可怜起来。

长公主连忙接过药碗放在一旁的托盘上,轻轻地拍打着单薄的背脊,小丫鬟连忙端来一杯蜜水并几碟蜜饯,陈清晓先喝了点水润润嗓子,又吃了些蜜饯,勉强压下嘴里的怪味后便没再吃了。

“你这丫头,真是......”

长公主红着眼,瞧着女儿可怜兮兮的模样,责怪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只余下满心心疼。

“好像这病了一场,娘却觉得,你懂事了些......”

往常一有点什么头疼脑热就不得了,非要撒着娇让人哄的小丫头,如今也学会自己扛着不吭声了。

分明就在几个月前,她的鹤宜还会在一睁眼就委屈地握着她的手,那颗小脑袋靠在他的怀里,瘪着嘴嚷嚷难受,就等着人来哄她。

然后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会眯起那双漂亮的杏眼,扳着手指头理所当然地讨要先前看上的漂亮步摇子,江南新产出的送来京中的布匹,又或者在哪家姑娘那见过的绢花,城郊新建的庄子......

你若不答应,她就缠着你一个劲地撒娇,用那口软糯甜腻的嗓音,叫人又是无奈,又是欢喜。

只得顺着她的意,叫她高兴才好。

长公主扶着陈清晓躺下,替人掖好被角,温柔地摸了摸白嫩的脸颊,“母亲先走了,你且好好休息,等明日,母亲再来看你。”

陈清晓乖巧点头,“好,母亲也注意休息,别累着了。”

长公主走前不放心,又叮嘱了下人好些话,这才被人搀扶着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雕花的木门甫一合上,眼眶里头蓄的泪水便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也不知怎了,女儿长大了,懂事了,这该是好事才对,可她看着鹤宜那样安静乖巧模样,心里头就难受的紧。

说不上什么缘由,却叫她无端地想哭。

陈清晓并不知道长公主的想法,她睁着眼望着床顶,一丝睡意也无,只是也不想动,便盯着顶上发起呆来。

尽管相处不久,但也能看得出来长公主对于女儿无疑是爱的,但在剧情中,这位爱着女儿的母亲却冷眼旁观,放弃了周鹤宜。

那个时候,她在想些什么呢?陈清晓现在还无从得知。

没多久,困意上涌,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检测到宿主入睡】

【已开启睡眠质量监测】

【目前睡眠质量良好......】

【宿主已进入深度睡眠】

【防护系统开启,已屏蔽外界干扰】

【愿您做个好梦】

系统的显示屏上再度生成一个冰冷的笑脸,意识空间随着陈清晓的入睡黯淡下来,周围的背景从白天换成了黑夜,球形的金属ai在夜色下反射出泛着冷意的银光,幽蓝色的数据流缠绕在它的身边,充满了科技感。

机器是不需要睡眠的,只要能源充足,它们就能一直工作下去。

但人类需要睡眠,就像它的宿主一样。

它过去曾思考过这样一个问题,是否学会睡眠就能更接近人类一点?年轻的系统懵懂地它的宿主发出询问。

那时它才刚刚和陈清晓绑定不久,正在共同经历作为轮回者新人的第一个任务,陈清晓的身份是一个叛逆的富家小姐。

那个时候的剧情已经过了大半,男女主离修成正果只差捅破那层窗户纸,而陈清晓所扮演的女配秦诗雅也如同剧情中那般众叛亲离,几乎要到穷途末路的地步。

是的,几乎。在就连秦诗雅的父母都快半放弃这个女儿的时候,却依旧有个人始终不离不弃地守着她,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坚定不移地站在秦诗雅的身边,信任她保护她。

据宿主说,那种感情就叫做“爱”。

那是系统第一次接触到人类口中的“爱”,它无法理解这种情感,却隐约感受到了它的沉重。

于是它明白,爱是一种可怕的武器,它会诱导人丧失理智,作出不明智的选择。

酒吧里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打在陈清晓近乎苍白的脸颊上,那双冷酷的黝黑眼眸里写满了厌烦,她的面前摆着一堆空酒杯,透明的玻璃杯里折射的灯光叫人目眩神迷。陈清晓端着酒杯,里面还有半杯酒,蓝色的酒水,或许是紫色,又或许是别的什么颜色,总之灯光太杂,其实有些难以分辨。

而陈清晓本人也无暇在意这些,她只是近乎机械地端着酒杯,然后饮酒,不断重复着这样的动作,像是设定好了程序的机器。

事实上也相差无几,真正感到伤心的是秦诗雅,而不是陈清晓,她只负责完成任务,按部就班就好。

因此,即使陈清晓其实十分厌烦这些刺眼的灯光,也不喜欢周围嘈杂的人群,可还是要坐在这里,尽职尽责地走完每一个剧情点。

“系统。”

陈清晓突然说话了,这让系统有些受宠若惊,除了最开始绑定的时候,这还是陈清晓第一次主动和它说话,他们之间很少有交流,都是系统在说,陈清晓在听,而且那些话题往往都围绕着剧情。

系统屏息凝神,严阵以待,尽管它其实是不需要呼吸的,在人类的情感体系中,这种情况应该称之为——紧张。

“我困了。”

并非什么严肃的话题,严格来说,这是一句没有任何意义的对话。困了睡觉,对于人类来说应该是常识才对,陈清晓根本没必要特意和它说一声。

【您应该好好休息】

或许是出于维持人类口中的礼貌,系统做出了回答,尽管这个答案其实并不合适。

它应该要说的是,请您再坚持一下,因为任务还没结束。

那一瞬间,系统的数据链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波动,原本梳理整齐的代码被陌生的力量冲击得七零八落,系统手忙脚乱地抱紧了自己的数据链,有些不知所措。

这种人性化的词汇本不该出现在一个系统的身上,但除此之外,它想不出还有哪个词能用来形容当时的场景。

它只记得自己很花了一点时间用来将自己的数据链重新码好,然后冷静地做出结论。

【过度饮酒会麻痹大脑,导致意识模糊】

系统干巴巴地劝道,【检测到关键节点已经完成,您可以休息了】

它在说谎,按照剧情中的描述,秦诗雅会在酒吧待上一整个晚上,直到第二天早上,酒吧打烊了才离开。

但,宿主已经在酒吧待了很久了,剧情中该覆盖的剧情点都差不多了,既然如此,也没必要非待上一整晚吧?

再说了,关键剧情只说要让宿主到酒吧买醉,然后被女主发现。

而它的宿主也的确喝醉了,女主虽然还没到场,但是女主的朋友们都在,想来没多久,这个消息就能传到女主耳朵里。

既然如此,又怎么不算是已经完成了任务呢?

系统说服了自己,默默注视着陈清晓摇摇晃晃地走出酒吧,她经过吧台时,女主的朋友还黑着脸看了她好几眼,发出了几声带着嘲讽意味的嗤笑。

是的,任务完成了。系统抚摸着自己整齐的数据链,感到了一丝异常,大概是某一处代码错乱,导致它也生出了几分不理智的想法。

陈清晓的脸上却露出了几分笑意,如释重负一般。

系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笑。

按照常理,人类会露出笑容通常是因为开心,但也存在强颜欢笑的说法,这“强颜欢笑”通常是出现在让他们感到尴尬或者无可奈何的情境下。

它的回答,让陈清晓感到开心了吗?还是说人类会因为睡眠而感到开心?睡眠对于人类而言,是很重要的东西,而机器是不需要睡眠这种东西的。

那么。

【如果我学会了睡觉,是否就意味着成为人类了呢】

陈清晓当时似乎是愣住了,然后笑得更开心了。

“哈哈哈哈,这倒是很稀奇的理解。”

陈清晓回答。

【人类在睡着后是会做梦的,假如,我是说假如,你在某一天学会了睡眠,那你也会做梦吗?】

系统沉默了。

“系统,机器和数据组成的,额,生物?”

陈清晓大概有些上头,站起身来走路时有些摇摇晃晃,但看上去却意外的精神。

她试图让自己的说法稍微委婉一点,以免过于直接点明对方“不是人”会伤害到系统的小心脏。

“我还挺好奇的,机器的梦会是什么样的?也会像人类的梦一样毫无道理毫无逻辑吗?”

好问题。系统再度陷入沉默,这个问题它无法回答,既没有亲身经历,也没有前辈现身说法,缺乏理论,也无从实践,作为一个绝对理智的系统,它无法做出不负责任的回答。

【梦都是天马行空的东西,本就没有道理,也不存在任何逻辑】

它应该保持沉默。

【基于某种逻辑存在的,那不叫梦】

或者如实告诉陈清晓,它不清楚。

【以此类推,系统的梦和人类的梦并无区别,只是做梦的主体不同而已】

它听见自己的声音,是冰冷的、毫无温度更遑论感情的机械合成音,音色上偏向少女,却没有少女该有的诸如活泼之类的,人性化的情绪。

【如果我学会做梦的话,那么我的梦也应该是毫无逻辑的】

它做出了错误的回答,失去了一个ai该有的严谨,它不再是一个合格的系统了。

但陈清晓却笑得更开心了,不是敷衍的公式化的笑,不是任务过程中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假笑,并非强颜欢笑,也没带任何嘲讽。

更奇怪的是,它的情感检测器并没有捕捉到陈清晓身上传来的情绪波动,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表明此刻的陈清晓的笑容是因为人类口中名为“欢愉”的情绪,但它就是觉得,她应该是开心的。

冰冷的呼吸灯规律而缓慢地闪烁,明灭不定的灯光甚至比不上微小的萤火。

它大概是出了故障了。

系统不清楚陈清晓在想些什么,就像它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似乎总是出现故障,但检查报告又无一不是写着合格。

时至今日,尽管他们已经共同走过了大半个副本,度过了数千个日夜,它依旧看不懂这个与它日夜相伴的宿主的心思。

它只知道,它的宿主大多数时候的情绪都很淡,既没有开心,也没有不开心。好像在她的世界里,并没有什么值得牵动情绪的事一样。

那次谈话像是打开了某种缺口,陈清晓依旧尽职尽责地扮演着每一个角色,但在除去关键节点之外的地方,系统却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最终的结果是正确的,陈清晓可以做她想做的任何事。

.......

喝了药一觉醒来果然好了不少,长公主一早就到了,陪着陈清晓用过早饭,又监督着她喝完药,这才笑了,从袖子里掏出一只锦盒。

“打开看看。”

陈清晓接过盒子,里头装着的是一对镶金翡翠蝴蝶步摇,上好的翡翠玉石雕成了三只栩栩如生展翅欲飞的蝴蝶,数十根细长的金丝被匠人团成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最大的那只翡翠蝴蝶停在花上,余下的两只被金链子吊着,漂亮极了。

陈清晓认得这对步摇,是前几日从南越进贡来的,很是得周鹤宜喜欢,缠着长公主说了几回了。

只是未想染了风寒,大病一场,那个真正欢喜这只步摇的小姑娘却无缘得知这些。

“谢谢母亲,我很喜欢。”

陈清晓收好步摇,面容天真,“这几日病得厉害,我都快忘了这事,母亲竟还记得。”

长公主微微一笑,“不是我记得,是你父亲,早就为你求来了,本想在你及笄那日给你一个惊喜的,连我都没告诉。”

“也是我昨日回去提了一嘴,这才知道此事,如何,喜欢吗?”

“喜欢的。”陈清晓将步摇放回锦盒中,嘱咐身后的春芸收着,长公主捏着帕子,一眨不眨地看着跟前的姑娘。

“收着干什么,等过几天你生辰,就戴这个可好?”

“我倒是想,但若要戴着它,又得重新做件衣裳,太麻烦了些,便算了,总归是有机会的。”

“你呀,”长公主屈指弹了弹陈清晓的脑门,“你只管高兴,这点小事哪需要你来操心了。”

“父亲今日怎的没来吃饭,我都好些时日未见过他了。”

“你的生辰宴在即,他自然要在外张罗,疏忽不得。”

“先前你发烧昏睡,他也是同我一起守着的,你若是想他,用午膳时就能见着了。”

陈清晓笑着往长公主怀中一倚,像是撒娇似的,“我都知道,爹爹和娘亲最疼爱鹤宜了。”

长公主有些哭笑不得,“我们就你一个女孩,不疼你疼谁?”

“倒是你,好好养病,养好身子了才好让我们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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