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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科幻 > 如叙 > 长安乐(三)

长乐郡主病了的消息在京中权贵那里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先前长公主和驸马爷不许外人探病,如今郡主的病都好的差不多了,这才开放了大门,允许一些与她交好的友人进府陪她说话。

这天陈清晓才用过早饭,陪长公主说了会儿话,后来长公主被人叫走,在屋里闷着着实没什么意思,便让春芸取了银狐毛斗篷披上,又挑了几本书,捧着手炉往梅园赏花去了。

春芸和絮儿领着几个小丫鬟忙前忙后的张罗起来,安排着人先一步去将石桌石凳上的雪扫了,擦拭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又在石凳上放上垫子,用汤婆子先温着,等郡主来时再将汤婆子拿走,以免坐下时冷着冻着。

除此之外,一些茶水、点心、小食也是少不得的,冬日里的吃食自有特制的容器装着,免得不一会儿就凉了,叫贵人吃下难受。

府上的下人办事效率很高,等陈清晓走到梅园时,一切已准备妥当了,一旁服侍的小丫鬟弯下腰取走软垫上的汤婆子退至一旁,春芸搀着她坐下,絮儿为她递上出门前拿着的书。

茶汤上浮着白雾,陈清晓端起时,雾气升腾而起,氤氲水汽浸湿了眉眼,叫她眼尾沁出一抹红痕。

像是将红梅捣碎了花汁,细细涂抹上去的一样,本就精致好看的容貌,更是艳得煞人。

叫人忍不住想要俯身轻嗅,看看是不是会嗅到一股梅香。

宋浔江到时,陈清晓正捧着书打哈欠,头顶上的枝干微颤,抖下一朵含着雪的红梅,恰好落进她端起的茶杯里,雪被热气化开,只余下一朵红梅,张口一抿,使坏似地贴在了淡粉色的唇上。

陈清晓的动作微顿,然后放下茶杯,拂去唇上的花瓣,素手一掸,梅花落在地上,被地上柔软的白雪接了个满怀。

期间她的目光不曾从书上移开半分,也未曾注意到来了客人,直到宋浔江走进,一道阴影将她罩住,这才后知后觉地抬头。

【宿主,他是后期的反派,宋浔江。】

“你怎么来了?”

陈清晓恍然,宋浔江,周鹤宜幼时的玩伴之一,镇远将军嫡子,男主宋临江的大哥,也是在周鹤宜死后最大的反派。

落在纸页上的力度稍稍放轻,陈清晓却有些恍惚。

对她而言,在无数小世界中的经历只是一份再寻常不过的工作,并没有任何别的意义,因而她不会傻到投入多少真情实感在内。

但出于某种职业素养,她还是会将整个故事从头到尾认真看一遍。

如今的宋浔江尚且是个温文尔雅,好脾气的大少爷,无人知晓就在三年后,这个少年奉旨自江南巡查回来后,便会在朝堂上大展拳脚,以极快的速度成为皇帝的心腹,男主女主的心腹大患。

继周鹤宜之后,宋浔江会成为那块最用好的磨刀石,等到男女主功成名就后被外放,再也没有回到过京城。不过他比周鹤宜好些,至少命保住了。

思及此,陈清晓抬起头,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宋浔江和宋临江,一个是嫡子长子,一个是庶子幺弟,二人之间的关系却算不得好,明明是一个府里出来的,却比陌生人更像陌生人。

周鹤宜和宋浔江亲近,将军府也没少去,但在那场生日宴前,却从未见过他的庶弟宋临江,哪怕一次也没有,每一回周鹤宜好奇问起,宋临江那边不是“恰好”出了门,便是被杂七杂八的事给耽搁了。

隔开他们的手段算得上拙劣,但却有用,尽管周鹤宜察觉到了什么,但也不过是朋友之间的小心思,并不值得大张旗鼓,久而久之,便也不再问起宋浔江的这位弟弟。

陈清晓的睫羽轻扇,唇边扬起一抹笑意,那双杏眼弯着,她仰着头,注视着面前的少年。

“明天可才是我的生辰。”

宋浔江袖中的手指微不可查地颤了颤,他低着头,注视着那张同记忆里一般无二的精致容颜,因着这几日的大病,总是殷红的唇显得有些苍白,只透着淡淡的粉,即使是笑着,比之以往也少了几分张扬,显得有些冷,以至从眉梢隐隐透出几分不近人情,又像是未消减的病态,叫人怜惜。

“是我不该来了,看看,惹得郡主嫌弃了。”

“怎会?你几时来我都是高兴的。”

宋浔江于是笑了,绕到陈清晓的左手边坐下,“这么冷的天,怎么想着要出来玩了,再说你病还没好全,怎的就在这儿吹风?絮儿和春芸也不拦着你。”

“不过在屋里呆久了出来透透气,总在屋子里坐着也会无趣的,像这般偶尔出来看看,才发觉冬日里冷是冷了些,但也别有一番乐趣。再说,我也这么大个人了,心里有分寸,哪里就要她们时时盯着。”

一边说,陈清晓捏了块糕点咬了一小口咽下,压了压嘴里时不时冒出来的清苦味。

“你怎的突然来了,也不打声招呼?”

宋浔江眸光暗了一瞬,“这不是听闻你好些了,长公主又放开了允许人来探视,紧赶慢赶就来看你,生怕你闷得慌,来陪你说话逗趣,未想咱们郡主重规矩,叫我唐突了,该规规矩矩递上贴子,等个三五日再来才是。“

“我可没说这话,几日不见,你倒是越发会给人扣帽子了。”

陈清晓叫这副蛮不讲理的话术给逗笑了,笑了两声又没忍住咳嗽起来,可把宋浔江吓得不轻。

“就说不能吹风,还是让丫鬟们送你回屋待着吧,等你病好了我再来看你。”

陈清晓摆摆手,“不妨事,我这是笑的,嗓子不大舒服。”

“当真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若不是你非要逗我笑,我哪里至于咳嗽,要我说,这得怪你。”

宋浔江被气笑了,“好不讲道理的话,你还说我,你这一病,不也比往常更会胡搅蛮缠了?”

话虽如此,宋浔江再说话时却也仔细了不少,从近日里发生的事里挑了些轻松但无关紧要的事说与她听,免得她又激动,再咳嗽起来。

“原先琳琅要和我一起来看你,但早些时候林小姐叫出门了,这回就没来成,让我替她跟你问声好。”

陈清晓捧着手炉,想起剧情中小丫头叽叽喳喳闹腾的样子,不由觉得今日没来也算是好事。

“我觉得琳琅不来也好,你病未好,她又爱缠着你玩,真要来了怕是会闹着你。”

陈清晓不置可否,却是舒了口气。

“对了,还有一事我本想过几日再同你说,仔细想想,还是先同你通个气,免得你又说我们瞒着你。”

“什么?”

宋浔江提着茶壶为陈清晓添了半杯茶,方才道,“是小六的事,他前些日子犯了错,叫严大人禁足在家中半月,大抵是去不了参加你的及笄礼了。”

陈清晓皱起眉头,“哦?禁足?那他究竟是犯了错呢,还是被犯了错呢?”

宋浔江不语,陈清晓并不意外,只捏着茶杯冷笑一声,“我是病了,又不是死了,严大人不管吗?”

“自然是严大人点头,鹤宜,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你放心,严大人心中自有分寸,不会让他太乱来的。”

“我知道,否则便不是禁足这么简单了。”

“小六那边......”

宋浔江只笑,“你安心养病,我看着,你还不放心?”

陈清晓抬着下巴,“你?小六这事八成和严秋脱不开干系,依着严秋的性子,就是我们把嘴皮子说烂了,兴许还抵不上司姐姐一句话呢!与其指望你时刻盯着,不如让司姐姐去劝。”

“听你一说,还真是如此,我同琳琅说一声,让她亲自去太师府上同司烟姑娘多说几句好话。”

宋浔江说话时一直望着陈清晓,只那微微上扬的眼尾消减了几分无辜,不笑时看向你,那双眼里便透着些慵懒和骄矜,叫人总想顺着她,但若不仔细瞧,便以为里头藏着高高在上的傲慢。

宋浔江移开眼,抿了口茶水,呼吸却乱了一瞬。

宋浔江是在吃过午饭后才走。

正要吃饭时,来人说许家小姐来了,陈清晓略想了想,许家的小姐对外头说的只有一位,名叫许知楠,与周鹤宜私交不错,想来也是来看望她的,便请了人进来。

许知楠进来时有些拘谨,先是怯怯地同屋内众人打了个招呼,便安安静静地坐在哪,只在有人同她说话时小声回两句,其余时间都一言不发。

长公主倒是很喜欢这个安安静静的小姑娘,饶是宋浔江也少有见过她这般和颜悦色的模样。

“知楠倒是难得来家里一回,倒不像浔江他们,时常来玩,也就时常能见到,要我说呀,你也该多出来同一般年纪的孩子们走动,往常还见着你和琳琅一起过来,也有好些日子不见你们在一起了。”

许知楠讷讷地应了下来,宋浔江早便听妹妹提起过这位好友,也隐隐知晓她们闹了些不愉快,只是看许家姑娘的样子,宋浔江实在想不出什么两个丫头吵起来的缘由。

同许知楠说了一会儿,话题一转,又落到了宋浔江身上。

“萱娘近日情况如何了,自上回一别,又是半月,她,近来可好?”

“多谢长公主挂念,母亲很好,每日在佛堂念经打坐,抄抄佛经,也无需烦恼些什么,我与琳琅也时常去陪她说说话,比之从前,母亲脸上反倒多了些笑,瞧着年轻了许多。”

长公主松了口气,“那便好,若是有什么委屈,你们尽管来这里找我,还是那句话,萱娘在京中无亲无故,我这公主府便是她的娘家,只要她开口,我与周郎自是要为她撑腰作主的。”

“浔江自会将话带到,伯母也莫要操心,母亲应付得来。”

话已至此,长公主幽幽地叹着气,也不再说些什么。

“那琳琅丫头呢,这回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琳琅今日有事,托了我代为问候,道明日一定来。”

“那倒是可惜了,”周平岚惋惜道,“我看京城这么多女孩,阿芙就爱听琳琅丫头说话,每回她来找鹤宜玩,阿芙别提有多高兴了。”

“只有琳琅?那霜韵若是知道自己在师父心里比不过琳琅,可就要伤心了。”

“就你牙尖嘴利,霜韵和琳琅我都喜欢,哪来的比得过比不过的。”

“不过周郎说的不错,小姑娘就该活泼些,鹤宜,楠楠,这点你们可要学着点琳琅丫头。”

“我便算了,倒是知楠,也是要稍稍活泼些了,你这般闷着不说话,我才要担心有人欺负你呢。”

许知楠只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没人欺负我的,周姐姐放心。”

又聊了会儿,一并用过晚饭,宋浔江没再多留,吃了点茶就在陈清晓嫌弃催促的目光下告辞离开了。

“我明日再来找你。”

“快走快走,先说好,明日你送的礼物若是叫我不满意了,我就赶你出去!”

“定会叫你满意的,还望郡主手下留情,别叫我当众出丑才好!”

“看你表现!”

门口停着将军府的马车,宋浔江借着爬上马车侧身回头看去,侯府门前冷冷清清,早已没了人影。

马车的帘子落下,遮去宋浔江渐渐冷下去的眼,原先扬起来的唇角拉平,抿成了一条近乎平直的线。

许知楠在后头跟着目送着二人远去,脸上的笑一下子垮了下来,而后揉了揉两边的腮肉,长长地舒了口气。

可算是走了,累死我了!”许知楠说着,又喝了口茶润润嗓子,一扫先前唯唯诺诺的形象,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同长公主说着些这些日子听见的一些有趣的事,还没说多久,便瞧见陈清晓从外头回来,冲着陈清晓露出揶揄的笑来。

“哟,鹤宜姐这就回来了,怎的也不多跟人家说几句话呀?毕竟,今日一别,可就要明日才能见了!”

周鹤宜愣了愣,才顺着话打趣道,“臭丫头,就该让那些人都瞧瞧你这牙尖嘴利的样子,看看还有没有人说你文静乖巧了。”

许知楠“嘿嘿”地笑了两声,亲昵地抱着陈清晓的腰撒娇讨好。

乘着车离开的宋浔江并不知道在他走后发生了什么,他此刻的心情算不上好,托着下巴靠在车壁上双目无神地往下望,却又不知该望向何处。

天上又开始下雪了,夹在寒风里飘摇而下,将所到之处的色彩吞噬殆尽,末了只给人间只余下发丧似的白色。

鹤宜不喜欢冬天,她怕冷,一入了冬就只爱在屋子里缩着,恨不得满屋子都摆上烤火的炉子,把自个儿裹得严严实实,就连脑袋也用布包起来,只留个出气的口才好。

至于每回入冬都难以见到她,每次琳琅她们想寻她出来玩,得先废了大力气把人从屋里弄出来才行。

鹤宜便是这般娇贵的人,从小到大被长公主精细地养着,吃穿用度一应都要最好最上乘的东西,方才长成了他们见到的,熟悉的,仿佛吃不得半点苦的模样。

宋浔江的手指不自觉用力,木质的窗子被他捏得咔擦作响,顷刻间就多出了几道裂纹,一根木刺扎进右手拇指指腹,鲜红的血液渗进木头里,顺带染红了飘零停驻的雪花。

而他却恍若无知无觉。

乌黑的眼眸里酝酿着骇人的风暴,倘若此时有外人在场,一定会为之心惊胆战。

车轱辘在雪地上压出了两条清晰的印记,马车行入大街,商贩的吆喝声唤醒了宋浔江的神智,他这才掩下眼底的异样,拔出扎进右手里的木刺碾碎。

“先去严大人府上。”

宋浔江下意识抚摸着大拇指,触及一片温热,并非熟悉的玉石触感,又收回手,显出几分迷茫。

又聊了一会,喝了盏茶,陈清晓困意渐渐上来了,许知楠见状也识趣地告辞。

待她一走,陈清晓便告别了父母便回屋小憩。

夜色森森,家家户户熄了烛火,沉入深沉的梦境之中去。

长公主坐在床边,却又些心事重重,难以入睡了。

“阿芙,该睡了。”周平岚拍了拍夫人的肩,劝道,“明日还有得忙呢,不休息好可不行。”

长公主闻言便躺了下来,闭上眼睛,却是半分睡意也没有。

“我瞧宋家这孩子,倒有些像你。”

“什么像不像的,他可不比我当年。”

长公主娇嗔地瞪了他一眼,“你说这话也不害臊,这些年下来,我瞧你别的没怎么变,倒是这脸皮怎的还越发厚了起来?”

周平岚却不以为意,反倒有些自得,“我若是脸皮不厚些,哪里娶得了这般出色的夫人?”

长公主闻言却并不见多少欢喜,她望着夫君的眉眼,却是想起年少时那个纵马京城,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郎,由是惋惜。

“夫人怎的叹气了,可是平岚说的不对?”

长公主半阖着眼,“只是想起咱们以前,说到底,还是我耽误了你,若非为了娶我,以夫君之才,又岂会......”

周平岚反倒不以为意,他是年少风流,自视有大才之人,当立不世之功。

只宫宴初见,那姑娘不着裙钗披甲胄,三两句温言软语叫众多男儿自行惭愧,两簇如烟眉稍处灼灼如倾世之火,漆黑如鸦翼般的睫羽漫不经心地遮去眸底的光辉,不经意间露出几许,也璀璨夺目的叫人心神动荡。

不知杯中酒水是何时漫出,那时的周平岚不过小有名气,尚无一官半职在身,能来此次宫宴还是蒙受了祖上荫蔽。

那场宫宴的目的是为了庆祝魏军于边关大败敌寇,大获全胜。

而本次战役最大的功臣正端坐首位,身披赤红甲胄,喜怒皆不形于色,兀自低调,却无处不高调的大魏公主——刘芙。

她无疑是那场宴会上,最醒目也最耀眼的蔷薇。周平岚只远远望着那位首座上的殿下,从此眼里再也瞧不见别人了。

“平岚所说,此生惟愿与夫人共白头,并非虚言,至于夫人所言耽搁,更是无稽之谈。平岚不过庸碌之辈,却是无用之人,真要说起,当是平岚困住了夫人才是。”

长公主莞尔,“什么困不困的,我们夫妻二人自当一体,怎的都说起丧气话来了。况且,如今天下太平,有你有鹤宜陪在身侧,我已是觉得满足。”

“打了那么些年的仗,所求不过这般而已。”

周平岚握住长公主的手,彼此心知肚明,“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我也无需太过操心。再说,鹤宜这孩子像你,是个有主意的。”

长公主只笑,“你还说呢,鹤宜这性子,被你和陛下娇纵的,天不怕地不怕。我只说两句就护得跟什么似的,现在又说她像我,我年轻的时候可没这般娇气。”

周平岚摸着鼻头,却是毫不心虚,“鹤宜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她最是嫉恶如仇,这点同你可谓是一模一样,不过是些小孩子脾气,到底不会惹出大事,也就随她去了。”

“小孩子脾气”的陈清晓打了个喷嚏,原先昏昏欲睡的絮儿霎时间就清醒了过来,又是掖被角,又是加碳火,忙得不亦乐乎。

陈清晓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原想起身坐会儿,奈何颅内昏沉,闭着眼,不过片刻又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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