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版 简体版
43看书 > 武侠 > 夜爻 > 第一章 因果生难测

苌山岗。

回廊迂折,山牢排列。

练浮生方寸步间,目光如炬,穿透四周的阴霾,却发现牢房内空无一人。他心中了然,柳眠风已带着孩童远走,如此事了,就欲扬长而去。

就在这时,一阵铁链拖地之声,从幽暗的深处传来。

练浮生闻声,步转至牢中。

铁链之声愈近,似有人或物,正自内爬出。

须臾,一面容憔悴、身形枯槁之男孩探首而出。

男孩颤而问:“你是谁?”

练浮生正欲上前,那男孩却突然躲回了阴影之中。知其心中恐惧,他便以温和的语气说道:“来,我带你出去。”听得这话,男孩犹豫片刻,再次从阴影中爬了出来,带着一丝怯意问道:“你真能带我出去?”

练浮生微微一笑,伸出右手,稳稳地将男孩从阴暗中拉出,铁链随之发出清脆的哗哗声。他动作熟练地解开束缚男孩的镣铐,然后牵起了那只粗糙的小手,一路迈出窖门。

强光刺目,男孩举手遮光,却无意中露出掌心红痣。练浮生见了,心神一震,想起扈刀吴应焕的那句话:“庭燎夜明,追嗣日光。牒出金枝,掌生砂痣。”

念及此,练浮生问:“你……叫什么?”

男孩大约十岁,面色略显苍白,嘴角干裂,显然久未见阳光。他努力地想要回忆起什么,但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片刻沉默后,练浮生再次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决断:“庭燎夜明,追嗣日光。从今往后,你名为追嗣,而我,便是你的师父。”

追嗣低低念了一声:“师父!”

茅檐低垂,酒旗飘飘。

虞疏儿和柳眠风正忙于招呼满堂孩童,将熟牛肉和馒头逐一分配,以解孩子们的饥肠辘辘。粗略一看,竟有五十人之多。生还者已如此之众,那些惨遭横死者更是不计其数。好在赊毒夫已死,大快人心。

练浮生心中稍安,携追嗣至酒家外。

虞疏儿见师父归来,身旁还多了个男孩,急忙奔来,喜道:“师父!你总算是回来了。”

“安排得如何了?”

“秋富贵已答应将所有孩子托送回家。”

“好,带上你师弟,继续赶路。”

“师弟?”虞疏儿弯下腰,唇角露出一抹笑意,“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追嗣!”

“阿嗣,以后我就是你师姐了。”

追嗣抬头看着虞疏儿,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最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秋富贵从孩群中挤出,领着小女蓦地叩头,感激涕零:“此次多亏练叔叔救下小女一命,日后我一定结草衔环,以死相报。多年不见,不如随我们一道回府,我当杀羊宰牛,设筵款待,同与父亲饮馔叙谈。”

柳眠风也附和道:“前辈,久别重逢,不如欢聚几日。”

“不必了,我们还得赶路,你们将这些孩子安妥即可。且代我向秋原问候一声。”

“这……”秋克一时歇了言语。

铺绸不便,秋克正思谋时,秋伶却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塞进练浮生掌心说:“练爷爷,我叫秋伶。这是我的小小心意,愿它佑你安平。”

练浮生目光斜斜扫下,透着几分柔情,不好拒道:“好,爷爷就收下了。”

旁边,追嗣静静地注视着孩群,目光一刻未曾离开过。他好像寻找着什么,直至一个女孩转身望向他,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至于那女孩姓甚名谁,他一无所知,也不过交流。但在牢房里时,女孩分过半个馒头。

值得庆幸,她安然无恙。

练浮生道:“此间事了,就此别过吧。”

秋克拱手:“练叔叔慢走!”

练浮生领二徒离开,很快消失在茂密林中。三人逶迤直下山岗,一路风尘仆仆。追嗣跟从傍走,却和练浮生一般默不作言。虞疏儿觉着无趣,主动问道:“师父,那赊毒夫必有至伟修为,缘何提都不提?”

“提一个死人作甚?”

“意思是,那赊毒夫一死,因果已了?”

“已了……”

“那我们救下秋富贵明珠,岂不是种下另一番因果?”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这因果无常,世间谁也逃不过。但有时候,并非全然是坏事。”正当练浮生肃穆而言,深沉而叹。虞疏儿仿着腔调道:“人生别多会少,因果无常,我们何不应当……”

练浮生似乎猜到了什么,瞪过眼道:“应当如何?”

虞疏儿向后跳开:“同他们一道回秋府,吃牛吃羊吃鱼炙,饱餐三日再行也不迟啊。”

话音甫歇,倏忽一声“咕噜”。她指着追嗣道:“师父你听!师弟都饿得咆哮了。”

练浮生转过身,召唤道:“你过来!”

虞疏儿踱着小步,像老牛拖车般缓慢走来。

练浮生瞥了一眼挂在爻剑上的包裹,伸手道:“拿来。”

虞疏儿无奈地笑了笑,取下背上的布裹,将熟牛肉摊开在追嗣面前:“师弟,这是师姐专门给你留下的,饿了就快吃吧!”

追嗣微微一愕,看了一眼练浮生,似乎在寻求他的同意。得到练浮生点头后,他便抱着牛肉狂啃起来,几口就将牛肉吃得干干净净。

这一幕,让师徒俩的表情都僵住了。

练浮生率先回神,一把揪向那圆耳朵,“老实交代,你还拿了什么?”

虞疏儿痛得面部扭曲,嘴硬道:“没有了!没有了!”

练浮生再问道:“当真?”

虞疏儿挪步道:“真……没有了……”

练浮生移目疏人腰间,注意到那肥滚滚的钱袋,“那是什么?”

虞疏儿答道:“一个……小钱褡子。”

练浮生当即抢下钱袋,掂了掂道:“这个叫小?”

虞疏儿讪讪一笑,只好如实道:“那秋富贵说师父不重钱财,收着一路好当盘缠。”

练浮生脑子一嗡:“你这贪财鬼!”

二人正嬉闹之际,一只小手伸过来。

追嗣抢过钱袋说:“师父师姐,我代你们收着吧。”

师徒一时鸦雀无声,面面相觑。

练浮生皱眉:“他说什么?”

虞疏儿愕然:“他说代收?”

练浮生拍脑门苦道:“一个贪吃,一个贪财,山门不幸啊……”这时,虞疏儿用力扯了扯练浮生衣袖,呼道:“师父师父,师弟拿着钱褡子走远了!”

二人反应过来,快步朝追嗣追去。

虞疏儿在后追喊:“师弟,你站住!”

追嗣转身时,稚嫩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钱袋则紧紧握在手里。虞疏儿冲了上来,想要夺回褡裢,嘴里不停念着:“师父说了,这些钱财是后路,可不能让你一个小毛头弄丢了。”

看到这一幕,练浮生不禁笑了。想来追嗣吃了不少苦头,好在他性子顽泼,不纠于罹祸。只是他喟叹往昔,知觉后生厄运,思绪早已飘向远方。

两徒弟在林间小径上你追我赶,如同林中小兔,轻盈而迅速。追嗣不慎踩到一块滑石,一个趔趄,就欲摔倒。虞疏儿眼疾手快,瞅准了这个机会,伸手试图抢下钱袋。然而,追嗣反应敏捷,一缩手,顺势在地上打了个滚,巧妙避开了抢夺。

虞疏儿扑空不甘,再朝追嗣一跃而起。一番闹腾后,只见一个从灌木翻滚蹦现,另一个狼狈跌出。他们身上沾满了叶子和泥屑,看上去可怜又可笑,像两只小狐狸从沼泽爬出来,又弄得满身泥巴。

追嗣抹去鼻尖泥土,小心翼翼地将钱袋收起来,气喘吁吁地看着虞疏儿,坏笑着说:“师姐,你输了。”虞疏儿面红耳赤,故作无奈道:“归你就归你了。”

“谢谢师姐!”追嗣扭头一看,“咦?师父呢?”

“难道老头子跟丢了?”虞疏儿斜倚树说。

“师姐,师父年貌方盛,你怎么称他是老头子?”

“这你就不知道了,师父已经是60岁的老头儿了。”

“60岁?可看着不像……”

追嗣话音戛止,因为练浮生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这下,我听得很清楚。”

练浮生五指慢慢抓过来,虞疏儿面部发紧,回头讪讪一笑。以为这回要挨揍。谁知师父只是将她肩上叶片取下,淡淡地说:“继续赶路。”

疏儿抹下冷汗,虚惊一场。

师徒三人走在崎岖山道上,清风徐徐吹过面颊。虞疏儿东张西望,捡起一个棒槌来回抛玩。实在闲不住嘴,朝追嗣问道:“阿嗣,你怎就被苌山五虎捉了?”

追嗣这时才慢慢忆道:“我在一坊酒肆当小酒保,夜里被黑影掠走。醒来时,便在那洞窖里了。”

虞疏儿关切地问:“小小年纪当酒保?你爹娘呢?”。

追嗣迟迟道:“不在了……”

虞疏儿心里愧疚,拍肩道:“以后师姐罩着你。”

练浮生轻轻一瞥眼,却未发一言。

行出数里,虞疏儿忽然驻足,回头凝望,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她眉头轻蹙,低声对追嗣道:“你可有察觉,后方似乎有些许异样?”

追嗣侧耳倾听,只觉得风拂林梢,树叶沙沙作响,除此之外,并未察觉任何异动。

练浮生看似未觉,内心已如明镜昭然。他知晓暗中窸窣,正伺机而动。便在此时,前方传来一声尖叫,声音悲怆短促。三人快步走向声源处,只见一位衣衫褴褛的老妪坐在地上,拾起破裂散落一地的骨灰。

“老娘,你此地何事?”虞疏儿步伐放缓,不贸然靠近。

“摔了我儿骨灰啊。”老妪呻吟着,用颤抖的声音回答。

“哼!这灰真是你儿?”练浮生面色如常,不显怜悯地步向老妪。

倏然,一支暗器破空飞来,直指后心。

练浮生挥袖一摆,挡开暗器,“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声若洪钟,震得四周鸟鸣停歇。

便在此时,两道身影如幽灵般飘出,顶着牛头马面之相,手持黑白无常刀,朝虞疏儿和追嗣疾驰而去。而那哭腔老妪,双眸陡然冷厉,如电光石火般扑向练浮生,为牛头马面争得抢夺爻剑的时机。

“无相翻江势!”虞疏儿怒吼一声,挡在追嗣面前,身形展开,宛若行云流水,施展出一招招精妙绝伦的招式,倾力保护着师弟。

牛头马面果然不是等闲之辈,一进一退,配合得天衣无缝,不断试图抢下背上的爻剑。练浮生冷哼一声,身形一晃,退至二徒前,一招“无相殃云锁”,牛头马面眼中闪过惊骇,身形倒飞出去。

“孟婆子,凭你们也敢来抢剑?”

“天衍神通羽相师,果然不凡!”

孟婆子嘴角噙着冷笑,脱困施展“丧魂尸元阵”。诡雾铺天盖地,拢现出冤魂野鬼,将练浮生团团包围。追嗣眼神中充满惶恐,急唤道:“师父!!!”

虞疏儿紧紧护住师弟,双眼死死盯住孟婆子,等待师父破开黑雾。牛头马面恢复镇定,手持黑白无常刀,再度迎击而来。她自知不敌这牛头马面,于是果断释放出天罡罩,以抵御他们的猛烈攻势。

练浮生横扫一掌,如同狂风扫落叶,将黑雾一扫而空,然后挥劲向身后,凛冽的劲气瞬息洞穿牛头。马面暗叫不好,慌忙抽身,险险避开指劲。正自庆幸时,只觉背后一寒,马面胸骨被击穿,弯腰倒地而亡。

牛头马面转瞬间命丧黄泉,孟婆子陡觉不妙,索性破罐子摔碎,欲以哭丧棒作最后一搏。然而,练浮生身形如鬼魅,一闪而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锁住了她的喉咙。

孟婆子挣扎,声嘶哀求道:“羽相师,手下留情!”

练浮生冷道:“理由?”

孟婆子和盘托出:“旁门联合祁连宗,以及无喜无悲二禅,皆为爻剑而来!”。

练浮生追问:“还有?”

孟婆子声音渐弱:“听闻祁连宗老鬼裘敬山也来了。”

诸派觊觎爻剑,看来此行路难。

练浮生心知风波又起,真元流转,施展出无相化极手,轻柔却不失威力。孟婆子只觉一股无形的力量透体而入,体内真元如同被潮汐牵引,缓缓退去,无法抗拒。

随着真元流逝,孟婆子的容颜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刹那间,孟婆子那原本阴邪狡诈的面容,如同被春风拂过,荡然无存。她华容娴静,如初绽的莲花,黑发如瀑布般垂落,尽显婀娜风姿。

这一幕转变令人惊异,仿佛是邪恶的外壳被剥离,露出了隐藏在深处的纯净与美好。

曾以孟婆子之名令人闻风丧胆,如今却以江婉莹之身,焕然新生。她缓缓站起身,身姿优雅,对着练浮生深深一礼,声音柔和而诚挚:“晚辈江婉莹,拜见羽相师!”

虞疏儿在一旁目睹此景,心中不免诧异,低声嘀咕:“这老妖婆怎得就变成了温婉淑女?”练浮生眸如寒星,告诫道:“纠葛已了,往后诸恶莫作,诸善奉行。”

江婉莹道:“晚辈谨记!”

以往靠孟婆功行事,如今真元尽失,落得一名普通女子。她一无亲,二无故,不知何去何从。看着师徒三人径直而走,下定决意跟从。行不足一里,虞疏儿向后瞄了一眼,转身道:“你这妖婆子,跟着我们做甚?”

面对虞疏儿的质疑,江婉莹微微一怔,柔弱地看向练浮生:“前辈,婉莹虽恢复容貌,但无亲无戚,愿跟随前辈。”

虞疏儿眉头微蹙,拒绝道:“若随了我们,岂不是给师父多添一累赘!”

江婉莹声音点点滴滴,却又坚定:“实如所言,但我……或许可成助力……”

练浮生看她茫然无助,心中微动,想着不妨收走侍从,便道:“好。”

虞疏儿神情一愣:“师父?真打算带她一起?”

练浮生目光温和,不容置疑道:“此行险恶,多一人,多一力。”

虞疏儿心有不满,却也不再多言,只是冷冷地瞥了江婉莹一眼,便转过身去。

江婉莹心中一松,感激地看着练浮生:“谢谢前辈。”

练浮生微微点头:“既决定跟随,就要遵守我们的规矩。”

江婉莹轻声应道:“嗯。”

师徒三人携同江婉莹,继续赶路,任凭山高水远,风雨兼程。

温馨提示:方向键左右(← →)前后翻页,上下(↑ ↓)上下滚用, 回车键:返回列表

投推荐票 上一章 章节目录 下一章 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