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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科幻 > 两径幽香 > 第六章 忆往昔狗血岁月踌

日暮時分,陸儀拖着疲乏、沉重的步子回到家裏。象是特意伴隨她回來一樣,剛一進門電話便驚天動地般的響起來。可是陸儀對這一切置若罔聞。她緩緩走進卧室。她需要休息,不要說話不要思考。現在她身上的每個細胞都有泄露秘密的可能。衹要出現哪怕衹是那麽一絲的裂縫,那麽她的最後一道防綫便會全綫崩潰。

陸儀躺在床上,平日裏生動又充滿靈性的雙眸此時變得空洞而迷茫。思潮不受控制的肆意翻滚。往事如從沉寂許久的火山口裹噴射而出的岩漿。開始時是星星點點的濺落到身上,心臟隨之一絲絲的被抽動。繼而,岩漿整個的向她涌來,直到將她吞蝕,將她淹没,將她消溶。良久,良久,她緩緩站起來立于窗前。眼前四周是一片茫茫,天也茫茫,山也茫茫,水也茫茫。陸儀嘴唇翕動着,側耳聆聽,竟聽她吐出這樣的句子。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曉來風急。雁過去,正傷心,却是舊時相識。

黄花滿地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着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黄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回轉身,陸儀背依窗框,面向室内,目光在這卧室裏來回收尋着。昨天夜裏,就在這間屋子裹,她曾親見凌宏宇這個往日桀傲不羈的男人的眼泪。有一瞬間,她甚至覺得自己慢慢開始成為另外一個人了,直到聽見凌宏宇低唤着“陸儀”,她才從雲端霧裹跌落下來。她看着凌宏宇喝光了兩瓶酒,聽着他告訴自己雪茹死了;聽着他低聲的懺悔;聽着他輕聲述說着他們的故事······

“我和她哥是高中同學,无话不谈的生死兄弟。她十一歲的時候我們就認識了。小丫头片子,恬静温柔,可是只有我知道,她可恶起来有多古灵精怪。她和我感情一直很好。我父母一直不在我身边,俊文和雪茹是我家人一般的存在。她是那个青梅,我是那个竹馬。然后,我先长大了,我发现我在等着她长大。可是,只要有了这心思,就发现,她长得好慢,我就好担心她永远长不大,永远不在奔向我的方向长大。我等啊,等啊,等待很磨人啊。然后等到有一天,她告诉我她暗恋她的班长。她的初恋居然不是我。可是,我还是只有等,等她明白我不是她哥,我要当她男朋友。我想娶她。是真的,你别笑,我二十岁,她十六,我就想要娶她。我带她去bj,那个夏天bj天安门广场的夜晚,我们在等升旗,她靠着我睡着了。我看着她熟睡的脸,特别平静,特别温柔,特别漂亮,我心里就在安排我和她的未来,我们在哪里安家,家里怎么装饰,一定要有黄色的玫瑰花,我们的孩子。然后,我偷吻了她。她当时眼皮动了一下,把我吓一跳。我怕她醒了,扇我一个大嘴巴;我也希望她醒了,清清楚楚地知道我想和她在一起。可是她睡得很沉,什么都不知道,醒了,我还是她的另一个亲哥哥。之后的某个黄昏,我们去了天坛。你去过天坛吗?去过吧!皇家气派,但是,很适合谈恋爱的地方。那个回音壁,是个好东西啊。她在那头喊‘凌宏宇我俩一辈子不分开,还有罗俊文,我们三个永远不分开’,我在这头喊‘罗雪茹,你个大傻瓜。大傻瓜,快长大’”讲到这里,他停下来,沉默良久。

陆仪一边抺去泪水,一边轻抚他的脊背,试图柔声阻止他的回忆。凌宏宇燃起另一支烟,深吸一口,继续说:“那一年我们还去了北戴河。她水性不好,却总爱往浪里扎。那天海边特别多的人,一转头就找不到她了。把我吓得。第一次,我知道什么叫恐惧。我疯了一样在海滩上边跑边叫她的名字。书里也并不都是骗人的,那一刻,我什么都顾不得了。脑子里只有一个执念,她不能出事,我不能失去她。结果乌龙一场,她去了洗手间。见到她,我好一顿咆哮输出啊,从来没有那样过。其实,是在掩饰我的心虚和害怕。你知道我当时最想的是什么?抱住她,吻她。可我不敢啊!结果,她,却跑到我怀里,紧紧抱住了我。从小到大,我们之间搂搂抱抱太平常了,可是那一天,我是真感觉不一样,感觉她主动给我的这一个拥抱不是妹妹给哥哥的。”

“你拥抱她了吗?用男人给女人的那种方式。”陆仪问。

“哪敢哪。也奇怪,平时抱来抱去一点儿问题没有,就那一刻,我一动不敢动。接下来,她就跑开了,再然后,我们就又恢复到平常状态。但是现在想来,我和她似乎后来都没再提起过这一段。她考上大学那一年,我跟她表白了,而且牵手成功。我自己挺混蛋的,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欣喜若狂,因为我总怀疑她只是被我感动了,不是因为真的爱我。”

“你确实很混蛋。没有女生会因为感动和别人在一起。”

“不久我就去加拿大读书了,分开两地的恋爱,没有一刻是平静的,中间几次分分合合。她曾到加拿大找過我,可是我并没有好好听她说话,氣走了她不算,居然還撕了她給我的信。然后就是今天这个局面。”他转过脸,眼光如炽,一遍遍扫在陆仪的脸上,“陆仪,听我说,如果你現在還有什麽遺憾在心裏的話,只要有机会,我勸你趕快行動。知道什麽是悔恨嗎?就是我这样,就是有心爲之却已無所可爲。”

他不停的說,幾乎是一刻不停的不知疲惫的述说着,直到還要再去拿第四瓶酒的時候被陸儀攔住。陸儀準備把他扶到床上去躺躺,結果被脚下的空酒瓶絆了一下,本來也帶三分酒意的她一個没站穩便拖着凌宏宇一起滚到了地毯上。陸儀挣扎着要從凌宏宇的懷裹離開却被他緊緊攥着。凌宏宇翻過身將陸儀壓在自己身下,俯下頭把自己炙熱、幹燥的嘴唇緊緊貼在陸儀的唇上。陸儀的酒醒了幾分,心臟劇烈跳動着,怔怔的看着凌宏宇,看着天花板,被動的被吮吸着。猛的,她的神智完全恢復了,用力將凌宏宇推開,自己在離他遠遠的地方坐下來。凌宏宇也慢慢爬起來,喃喃的念着:“我居然成了洪水猛獸。”然後,他靠在床邊,頭俯在膝上一動不動的倦坐着。陸儀久久的、深深的看着這個男人,他的彎曲的脊背再一次背叛了他,映出了他的孤寂和脆弱。堅强男人的偶爾脆弱是比女人的眼泪還難以防御和抗拒的。

陸儀被這無聲畫面深深刺痛和打動。她站起來一步步靠近凌宏宇,然後在他面前蹲坐下,伸出手來捧起他的頭。数行泪痕!在凌宏宇的臉上居然看到了泪痕。她的心頓時碎了一地。她知道自己再也無法抗拒這個男人了。于是她輕輕吻去這泪痕,輕輕吻向他的額、眼、鼻再移到唇···

他们之间终究还是有故事发生。她重温着那场缠绵,那场混杂着万般过往,千缕愁肠的缱绻。

次日清晨,陸儀梳洗完畢,换好衣服,再為凌宏宇做好早餐:一杯牛奶,兩片烤面包,一份煎蛋和一碟黄油。陸儀把早餐端到床邊,叫醒凌宏宇,對他說:“我有事出去一趟。你不必等我,替我把門鎖好就行了。”

凌宏宇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身边,轻轻的吻向她的唇,温柔的看着她的眼睛,認真的說:“我想和你談談。”

“今天不行。”陸儀避開他的目光,將牛奶遞给他。

“你該不是想要躲我吧?”凌宏宇一動不動的盯着她。

“我幹嘛要躲你?”陸儀看了看他,回過頭又將牛奶放回托盤裏,轉過頭笑道:“恐怕現在我真要躲你了。你該不是想說“對不起'、“負責任'之類的話吧。我們本來就不是聖人,都衹是飲食男女而已。而且這種事根本是“周瑜打黄蓋',你不用放在心上。好了,快吃早餐吧,就要凉了。”

“可是我并不是想要跟你說這些。我知道昨天發生過什麽,以及怎么会发生。事实上,我并没有喝醉,我喜欢你。”凌宏宇起身想要抱住陆仪,却被她躲开了。

“可是我恰恰跟你相反。我喝多了。听着,我真得走了。”陸儀收起笑容,迅速站起來,轉身而去。

而此刻,太阳又经历了一次东升西落,陆仪回到家里,把前一夜的一切都在脑子里复盘一次。回忆也是势利的,它惯知道主人想多重温哪个部分,便一遍遍,不停的回放,重映,以取悦主人。难怪心理学上认为自虐的心理基础是为了自我取悦。回忆就是自虐。回忆也是消耗时间的,陸儀收起尋視的目光,再次將目光投向窗外。窗外暑光再起。新的一天來臨了。

陸儀正站在窗前發呆,忽然一陣清脆的門鈴聲驚擾了她。她拖着兩條綿軟的腿費力的支持着去打開門。門口站着一位高大,清瘦的男人,手裏抱着一大把玫瑰花。

“以為你又不在了呢?為什麽不接電話?你的臉色好差,病了嗎?”他伸手探向陸儀的額頭。

“你有什麽事?”陸儀靠在門口,没有請他進屋的意思。

崔少秋審視了她一會兒,說道:“以前你可不會這樣把人拒之門外。今天是怎麽了?難道屋裏有什麽人?”

陸儀瞪他一眼,轉過身一邊走向衛生間,一邊没好氣的說:“猜對了。人還在卧室裏呢。另外,厨房裏有刀,要决鬥的話,自個兒拿。”

衹聽崔少秋在身後也没好氣的說:“就算要决鬥我也衹和衣冠整齊的人幹。”

等到陸儀梳洗完畢從衛生間出來時,她看見崔少秋立在卧室門外,不禁笑道:“來,來,來,讓我給你們引見引見!她伸手剛準備推開門,突然被崔少秋一把抓住。他瞪着她,眼神裏有着受傷的痛楚。這樣的目光讓雪茹感到慚愧和自責,她换了語調,柔聲說:“傻子!騙你的。你越發没有幽默感了。”

“没那個男人這種時候還能有什麽幽默感。”崔少秋長長出口氣,然後放開她的手,跟着她一起跨進卧室。“哇!世界大戰呀!”看見屋裹一片狼藉崔少秋不禁瞪大眼睛嚷道。

“我早說讓你别進來嘛。也好,即然來了就幫忙收拾一下吧。”

“這兒發生過什麽事?”崔少秋幫她擺好椅子,試探的問道。

“求求你,少秋。别那麽敏感。這全是我心情不好的結果。我弄的,一個人!”陸儀將床罩好。崔少秋擺好枕頭,再次試探性的問:“什麽事會讓你這麽煩?你從來不亂扔束西的。一定不是件小事,而且也一定不是公事。”

陸儀將最後一件束西歸好位,耐着性子道:“你不是常說搞文學的總有些神经質嗎?没錯,我的神经質昨晚又犯了。跟任何事無關。無關公事,無關風月,無關任何人、而衹是心情不好。”說着她走出卧室。

“真的無關任何人嗎?”崔少秋追出來,聲音開始變得异樣。

“隨你怎麽想。你今天一進門就古裹古怪的。”陸儀避開他的目光,心緒又浮燥起來。

“你不用瞞我,我什麽都知道。你跟他走得那麽近你就不覺得危險嗎?”崔少秋酸酸的說道。

“你今天認真是來無理取鬧的吧。”陸儀火了,昂起頭瞪着崔少秋。

“從前天晚上起我就一直在你家樓下。我看見他來找你。”

“行啊,連這招你都學會了。這麽喜歡當偵探那你知不知道他為什麽來找我?因為他知道雪茹死了。”

“滑稽!雪茹死了他却來找你!”

“你有没有一點同情心?”

“你呢?告訴他‘逝者已矣,來者可追’就叫有同情心嗎?你為什麽不···”

“好了,你該走了。”陸儀下了逐客令。

“我說完我想說的就會走。我現在就衹求你一件事,離他遠點。”

“這不關你事。”

“關我事。我知道你一直在逃避我。我從來不敢要求你什麽,甚至對你的關心都只能

是默默的,含蓄的。因為你太敏感,我怕太急太露反而會讓你離我更遠。我告訴自己,不

曾真正擁有,也就不會有真正的失去。可是當我昨天早上看見他從你這裏離開的時候,我

就再也不能騙自己了。我的愛也是自私的,我不能再保持缄默。我愛你,我要你永遠跟我

在一起。”

“少秋,我們是不可能的。”

“為了他嗎?”崔少秋的心跌至谷底。

“不。不是你想的那樣。”陸儀給少秋倒了杯水遞過去,盡量平静的說:“我很滿意現在

的生活,還不想去改變它。而且我不習慣被約束,也不可能被約束得住。我根本毫無當新娘

作人妻的準備。”

“那我們可以先不結婚,衹要你跟我在一起。”

“那樣你會覺得幸福嗎?”

“那是我的事,你不必替我擔心。”崔少秋的態度堅决而固執。

“少秋,這麽多年來你一直是我最親近和最信賴的朋友。我明白你的心意,也很感激你為我所做的一切的一切,但是,你也該明白我其實并不適合你。”

“這不是一個很好的能說服我的理由。”崔少秋固執到了無法理喻的地步。

“好吧,如果你非得要一個理由的話。我喜歡這種閑雲野鶴,來去自由,無牽無挂的愜意生活,我願意永遠能維持現狀,而不想為任何人而改變它。”陸儀也横下一條心,用比崔少秋更加堅决的態度和語氣說。

“維持現狀!你要維持什麽樣的現狀?是繼續和我玩捉迷藏的游戲,還是繼續和我跑曠日持久的馬拉鬆,再不就是繼續看着我象個賊似的偷窺你的生活。”崔少秋扳住陸儀的肩,眼神苦悶又透着受傷的委屈,“你以為我不明白,倘若他不曾出現也許你還可以維持這該死的現狀,可是他出現了,你所有的現狀在第一次碰見他的時候就已經不復存在了。你别在自欺欺人了。”

“是你在自欺欺人。你不再了解我,為什麽你總是不肯承認。幾年的時間已令我有了太多的改變。我不再是你記憶裏的那個人了。雖然不能說是已經心如止水,但却比從前冷静了許多,至少不會傻到去玩單戀的游戲。”陸儀在沙發上坐下。

“什麽單戀?”

“那個人心心念念的是他的雪茹。”陸儀似笑非笑的抬頭望着崔少秋。

崔少秋訥訥的看着陸儀,無可奈何的摇摇頭轉身離去。臨走,他撂下一句話:“自古玩火者必受火之苦,好自爲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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