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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科幻 > 两径幽香 > 第七章 扫墓

天飄着蒙蒙細雨。

雖然不是清明節,但自從凌宏宇踏進這片墓園之後那份“雨紛紛欲斷魂”的感觸還是緊緊的包裹着他。

他迎着輕薄如絲的細雨,踏着脚下潤濕的青石板路,一步步靠近那個所在。和偶爾打他身旁經過的幾個人一樣,他神色凝重,眼底眉稍隱現着深刻的哀愁。

這是自六年前加拿大一别後他第一次再看到雪茹。

雪茹,那個擁有無限夢想,充滿詩情畫意、纖細温柔的女孩,居然已經離開大家四年之久了。凌宏宇不敢抬頭望天,問天為什麽。他衹是更低的垂下頭怔怔的看着地,希望能把深埋在地下的一把殘骨唤醒。

更細更密的雨絲飄降在他的發稍、面頰以及通身上下。可是這并不是雨滴們向往的地方,它們的最終歸所應是含混着泥土的地面,那才是它們的向往和歸依。而他--凌宏宇,以及所有象他這樣的人都在無意間扮演了一個劊子手的角色,殘忍的破滅了這些雨滴的夢想,扼殺了它們的生命。

不知不覺中他已經站在了雪茹的墓碑前。這塊白色的石碑上衹簡單的刻着她的名字和生卒日期。這是一個最為普通、簡單、不為人注意的碑。凌宏宇將一大把火紅的玫瑰放在她的面前,然後愣愣的立在那裹。這石碑、紅玫瑰、甚至雨滴都讓他深感痛心懊悔。記得雪茹曾坦言渴望一場如火的愛情,如今這紅紅的火焰就在她面前燃燒着,可是為什麽不見她清朗、熱情的笑容,有的却衹是在凄風寒雨中瑟瑟發抖的蒼白。

雨滴順着石碑往下淌,凌宏宇眼中也覺得雨霧蒙蒙。他仿佛看見雪茹停立在面前,以往紅潤健康的她已不復存在,衹見晶瑩的泪珠順着她蒼白削瘦的臉頰滑下,眼神似怨似泣似悲似恨般默默的注視着自己。

風嗚咽的吹過,吹散了雪茹的身影,吹落了雨滴,吹熄了火焰,吹走了散落的花瓣。

凌宏宇也不知在墓前停了多久,等到他收攏思緒的時候才驚覺雨已停,風也歇,天氣已經放晴。他蹲下身用手絹抹去石碑上的雨水,仔細的拭幹碑上的每個字。他發現碑上漆字的顔色已不再鮮亮,甚至有些褪敗。他有些不滿,有些生氣。俊文呀俊文,怎麽你這麽不會照顧你的妹妹呢?再轉念一想,發覺自己竟是最没有立場說這種話的人,于是他便默默站起來,默默轉身向墓外走去。

走在園外這條幾乎全是祭供用品商店的街道上,凌宏宇瞧見一家店面不大,但却很整潔的專刻墓碑的鋪子,便大步朝它走去。

“請問你們有紅漆没有?”凌宏宇向屋子裹喊到。

一個矮矮胖胖的半秃頂的老人從簾子後面出來。他笑嘻嘻的招呼凌宏宇道:“先生是要描碑文吧?我們有上好的紅漆,也有好工人,價格也絶對合理。先生請進來看看。”他指着屋裹堆放的石碑說。

“我衹想買桶紅膝和幾支毛筆。”凌宏宇走進鋪子,四下裹隨意看看。

“是這樣。你這不等于到餃子店買肉餡,去棺材鋪買木材嗎?怎麽今天我老遇到你們這樣的人呢?年青人,别怪我的話不好聽,如果人在的時候你對他好,那你就是現在什麽都不為他做,他也高興;可如果人在的時候你對他不好,現在你就算親自用黄金給他作碑,他也不見得領你的情。”老頭兒一邊說一邊走進了内室。

凌宏宇被老頭的一席話弄愣了,他僵直的立在那裹,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進退。

很快,那老人從裹面走了出来,左手提着一個小桶,右手抓着兩支毛筆。

凌宏宇提着油漆,握着毛筆,折返回墓園。當他再次走到雪茹身邊的時候,發現就在雪茹旁邊的一座墓碑前蹲着一位全身黑服的女人,她正親自用紅漆描着碑上的刻字。正當凌宏宇在為天下所有的傷心人感嘆的時候,他忽然發現這個黑衣女人很面熟。是誰?難道是她?凌宏宇再次把目光投向那個女人,黑色的衣服,黑色的絲巾將她粉黛未施的臉映襯得更顯蒼白,清淡修長的眉,輕蹙的眉峰,默默含愁的眸子,小巧的鼻梁,小巧的嘴。果然是她!陸儀!凌宏宇緊緊盯着她,盯着她通身上下不言而喻的哀傷和凄楚,盯着她颤抖的握筆的手。

凌宏宇輕輕走到她的身後,好奇的看着石碑上的字。

愛女雨薇之墓

生于公元一九九四年卒于公元一九九七年

凌宏宇被這碑文震嚇住了,這個“雨薇”真的是陸儀的女兒?他僵直的立在那兒,呆了。

陸儀漸漸感覺到身後有人,便把頭扭過去,發現是凌宏宇。四目相對,呆成一雙。

“雨薇她真是你女兒?”

“是的,她是我女兒!”陸儀轉身靠着石碑坐下,眼裹霧氣重重。

“從來没聽你提起過。”凌宏宇蹲下身,在陸儀面前坐下尋找她的眼睛。“我現在終于明白為什麽你會提前回來。大概是建平和蓉兒的幸福唤起了你的哀痛吧。”

陸儀錯愕的望着他,錯愕的看着他充滿憐惜和安慰的温柔的眼睛。老天,這是雙怎樣的眼,洞穿一切,讓你的思想無所遁形。陸儀深深的用霧氣蒙蒙的眼睛望着他,望着他,無法言語。

“怎麽會發生的?她才那麽小。”凌宏宇感慨着,語言中竟敢也有幾分痛楚。言畢,他小心的看着陸儀,小心的說:“對不起,或者我不該問。”

“是一場車禍。都是我不好,不該自己逞强開車上山。結果該死的人没死,不該去的却再也回不來了。是我‘殺’了自己的孩子,那時雨薇才剛滿三歲。”陸儀的目光越過凌宏宇的肩膀,茫茫的,飄忽的落向遠方。

“這是件誰都不願它發生的事。”凌宏宇用他厚實温暖的手握住陸儀冰凉的手。

“可它却實實在在的發生了。”

“孩子的父親呢?”

陸儀默默的摇摇頭,收回目光,看着他:“雨薇的爸爸根本不知道世上有個雨薇存在。你瞧,”陸儀轉過頭看着墓碑,“在雨薇的名字前我没有貫姓。也許我一直在等有一天她爸爸回來親自為他的女兒刻上那個屬于她的姓。”

凌宏宇更用力的握緊陸儀的手。“會有那一天的,我相信。”他說。

陸儀渾身一怔,從凌宏宇手中將手抽出,摟住自己的胳膊,“對我而言那已經不重要了。我在失去愛情、女兒、親友的日子裏都能熬過來支撑到今天,我的心已經静如止水。衹是對孩子我覺得欠疚。”

“你怎麽到這裏來了?”陸儀轉開話題,望向擱在凌宏宇身旁的毛筆和紅漆說。

“我是來給雪茹掃墓的。說來真巧雪茹和你女兒生前不認識,可是她們去了以後不僅成了鄰居而且就連她們生前最親近的人也相遇相識碰到了一起。”凌宏宇凝視着陸儀,“也許她們體察到你和我的寂寞才故意作的安排吧。”

陸儀看了他一眼,很快掉過頭看着那把火紅的玫瑰,“这里很少见到这个。這是你放下的吧。”

“这里很少看到玫瑰吗?”他瞅瞅陸儀,“她最喜欢玫瑰了。以前那个崔少秋一天把,把他嘚瑟得。我跟俊文说干脆在他家门口开个玫瑰专卖店,什么生意不是做啊,更何况是不用自己进货的白捡的他估计你。”

陸儀盯着他,慢慢开口道:“送你两个字儿,损色。”

“不過,送再多玫瑰也没用。你看,這碑上的字,色彩都褪成這樣了,竟然没人幫她修整一下。以前圍着她說盡甜言蜜語的人現在人亡情滅不理不問也還罷了,怎麽連她的親人都這樣對她呢。”凌宏宇憤憤不平。

“死便是空。什麽墓志銘,鮮花,紙錢和眼泪衹不過是活人做給活人看的把戲,對死了的人一點意義都没有。你心誠,你做了,是你的好;他們忘了,不來了,也没有什麽不好。我也有好幾年没來看雨薇了,但我却從不曾忘了她。所以我想她的親人也决不會置她于不顧,衹是他們有他們的道理和苦處罷了。再說現在離清明不是還早嗎?”說完這些話,陸儀便重新執起筆來認真的描着碑,再没有說一句話。

他們各自做完自己該做的事情之後,便一起走出墓園,走進一間布置得很樸實的農家茶社。他們喝着蓋碗茶,聽着川劇票友們唱得好壞摻半的段子。故鄉,現在已不再是書面詞藻,而是由鄉音,鄉土等一系列具體真實的事物串成的一種親切而又温暖的感覺。

“你有什麽打算?留下來,還是回去?”陸儀瞪眼看着他。

“還没考慮。”凌宏宇簡單的回答,“嗯,我能看看雨薇的照片嗎?”

陸儀瞅瞅他,終于從錢夾中抽出一張照片遞過去。凌宏宇接過來仔細的看着,然後抬起頭笑道:“挺象你的。”

陸儀收回照片,很小心的放回錢夾裏,對凌宏宇說:“其實她長得很像他爸爸。尤其是她的眼睛,也是那麽黑,那麽深。衹是不知道她爸爸會不會喜歡她?”

“一定會的。别說是她爸爸了,就連我對這孩子都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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